當地時間 27 日下午, 亞塞拜然 總統伊利哈姆·阿里耶夫簽署戒嚴法令,宣布 亞塞拜然 進入戰時狀態。
根據該法令,自 2020 年 9 月 28 日 00 : 00 起,在全國實行戒嚴。包括首都在內的部分城市,戒嚴期間 21 : 00 至 06 : 00 實行宵禁。
平日里沒有太多存在感的亞塞拜然,居然因為進入戰時狀態多地區戒嚴而被送上熱搜,這是我從未想到的。很多人都在追問為什麼突然就起了戰事。其實,戒嚴的導火索還是那片常年籠罩在外高加索地區上空的迷霧——納卡衝突。
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 27 日早間在納卡地區爆發新一輪大規模衝突,雙方均指責對方違反停火協議和率先發動軍事進攻。
據亞塞拜然國防部的通告,去年我們去過的那個戰後重建樣板小鎮Cocuq Marcanli也受到波及,民用設施嚴重受損。我當初在文章中寫道,這個村子給我的感覺像是災難中的諾亞方舟,承載了寧靜和希望,但願周圍滔天的巨浪不會再將它打翻。
亞塞拜然國防部 27 日早間關於前線局勢的聲明
今天再回頭,發現那所謂的寧靜和希望,是如此的短暫。
衝突,緣起何處
9 月 27 日,週日。對於往常的我來說,週末本是一周中最清爽的一天——沒有作業,沒有考試,沒有煩人的瑣事。像往日一樣起床刷ins,卻怎麼都刷不出來。
察覺到事情不對勁的我急忙去瀏覽亞塞拜然的新聞網站,發現阿運輸通訊和高科技部發表了聲明:由於前線局勢緊張,亞塞拜然的社交網路營運可能會受到限制。
在亞塞拜然斷網並不是什麼新聞,但是近五年從未有過邊境衝突導致斷網的先例。亞塞拜然和亞美尼亞衝突綿延幾十年,大家彷彿早已習慣每日雙方的互相開火和互相指責。
但是這一次非比尋常。
▲ 這篇新聞發佈於 27 日的 10 : 27 ,標題:亞塞拜然的互聯網訪問受到限制
亞塞拜然國防部新聞辦公室發言人阿納爾·埃瓦佐夫上校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
9 月 27 日 6 時,亞美尼亞武裝部隊發起軍事挑釁,使用大口徑機槍和狙擊槍對亞塞拜然部隊分隊陣地及附近居住點進行了掃射。
“為了阻止亞美尼亞武裝部隊的軍事活動,確保平民的安全,亞塞拜然軍隊的指揮部決定在整個前線發動反攻。”
緊接著,阿國防部向媒體證實,亞美尼部隊 12 部OSA防空導彈系統被阿軍摧毀,阿空軍一架武裝直升機被擊落,機組人員存活。
“我們的(阿軍)反攻仍在繼續。”幾乎同時,亞美尼亞也公佈了戰果:摧毀阿軍三輛坦克,兩架直升機,三架無人機,並在互聯網上放出了疑似阿軍坦克被摧毀的影片。對於亞美尼亞方面的指控,阿國防部全面否認,稱這些資訊是“虛假的”,“錯誤的”。
事態由此走向失控。
納卡問題,大霧一片
熟悉和研究納卡衝突的人都清楚,近年來,由於國際社會輿論壓力和周邊大國的強力介入,亞塞拜然和亞美尼亞作為衝突的雙方,都在有意無意的管控局勢,避免日常摩擦升級為衝突甚至是戰爭。
納卡地區位於亞塞拜然西南部,居民多為亞美尼亞族人。 80 年代末,隨著蘇聯中央對地方的控制遭到削弱,境內各民族分離勢力開始抬頭。
1988 年 2 月,亞塞拜然自治州納戈爾諾-卡拉巴赫(簡稱納卡地區)議會投票決定當地區與亞美尼亞統一,亞塞拜然和亞美尼亞長期被壓制的宗教和民族矛盾在此時被急劇放大,愈演愈烈的暴力流血衝突連環升級。
終於,在蘇聯解體後,亞塞拜然和亞美尼亞圍繞納卡歸屬問題的戰爭全面爆發,亞美尼亞佔領了納卡地區以及周圍原屬於亞塞拜然的部分領土。
1992 年,在俄羅斯倡議下,歐洲安全與合作會議(歐安組織前身)成立由 12 國組成的明斯克小組,俄美法三國為共同主席國。自此,有關納卡問題不同級別談判在明斯克小組框架內陸續舉行,但未取得實質性進展。
▲ 巴庫街頭
1994 年,亞塞拜然和亞美尼亞就全面停火達成協議,但兩國一直因納卡問題處於敵對狀態。之後的幾十年,邊打邊談,時打時談成為了納卡問題的主基調。
邊境摩擦-衝突爆發-大國斡旋調停-談判-雙方互相指責-各自宣布獲勝,這一流程就像是被寫好的劇本,輪番在納卡及周邊地區上演。
近年來,除 2016 年爆發過較大規模的衝突,基本上雙方交火都以掃射砲擊為主。這一次,除了在接觸線上全面開火,雙方甚至用上了坦克,武裝直升機等重武器。
截止到當地時間 28 日 6 時,雖然已經有多個國家和國際組織呼籲亞塞拜然和亞美尼亞立即停火,但是衝突雙方並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反而在多個領域出現衝突全面升級的跡象。
比如,亞塞拜然的著名駭客團隊“卡拉巴赫”就入侵了約 90 個亞美尼亞網站,並將這些網站首頁替換為亞塞拜然總統針對卡拉巴赫問題的口號。
▲ 亞美尼亞著名新聞媒體news.am也遭到了亞塞拜然駭客團隊的攻擊。
兩年前,在去往亞塞拜然鄉下的火車上,我曾遇到過一位參與過納卡衝突的老兵。他沒有像一些亞塞拜然人一樣去控訴亞美尼亞,而是很輕聲的告訴我:納卡問題,就像是一片大霧中的火藥桶。
後來仔細去想,覺得這個比喻不無道理。大國角力,信仰問題,民族矛盾,歷史糾葛,每一樣都讓人頭大,恰巧,這些致命的元素,都被放入了納卡問題的火藥桶裡。一次次的摩擦交火,給這個塞滿炸藥的火藥桶蒙上了一層迷霧。
1994 年亞塞拜然和亞美尼亞簽署了停火協議,自那一時期以來,衝突被形容為處於“凍結狀態”。重重迷霧裡,火藥桶還在,導火索還在。在迷霧裡走過的人都明白,濕冷難耐,點一團篝火,方能度過寒夜。可是,哪怕劃亮一根火柴,都有可能置身火海。
愛國,是此刻的主題
亞塞拜然人從來都不吝於表達對祖國的熱愛,每逢節慶,大街小巷都會被國旗鋪滿。這一次也不例外,聽到前線消息,身邊的阿塞朋友都在用各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憤懣和對祖國的忠誠。彷彿一瞬間,大家就切換到了戰斗狀態。
對面的鄰居在陽台掛上國旗。樓上的大爺把電視音量調大,大半夜還在收看前線戰報。即便是宵禁開始,街上仍然有零星的車輛加速駛過,車的後面,懸掛著國旗。就連去超市買麵包的小哥,都身披國旗,排隊結帳時發現我不是亞塞拜然人,還不忘告訴我:卡拉巴赫,屬於亞塞拜然。
▲ 亞塞拜然青年身披國旗,聲援前線。
▲ 國旗或是被懸掛於車窗,或是被於車身鋪展。
▲ 國旗鋪滿大街小巷。
“一個民族,兩個國家。”亞塞拜然和土耳其關係極其密切,以兄弟相稱。這次沖突,亞塞拜然獲得了大量來自土國的支援。所以在阿塞街頭經常能看到亞塞拜然和土耳其國旗並列懸掛。
我從未想過有生之年能夠有機會接觸前線,也從沒想過居然會真的遇上戰時狀態。在很多人的印像中,戰爭往往只是歷史中的一瞬間,是解決矛盾最快也是最徹底的方法,殊不知它帶來的傷痛和仇恨,往往會被親歷者刻入記憶,一代代傳遞下去。
而傷痛和仇恨,很有可能為下一場衝突埋下禍根。
之前七月份兩國小規模衝突的時候,有人問起亞塞拜然在衝突後會走向何方。我說,我的數學不好,無解的死循環,沒有答案。
就像時常被人調侃的願望——世界和平。
就像萬青所唱:五十塊買來新氣象,遠方卻還是霧茫茫。
巴庫海濱大道上已停轉超過半年的旋轉木馬,他們絕對想不到,外面的世界,起了變化。
《虎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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