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票經紀人喬丹・貝爾福特(Jordan R. Belfort)小心翼翼地把一百美元的鈔票捲成小筒,隨之鼻子用力吸進鈔票上的白粉,臉上閃過一絲笑容,他終於理解了導師馬克・哈納(Mark Hanna)向他傳授的華爾街成功秘訣:“在這裡,性和海洛因不可或缺。”
電影《華爾街之狼(The Wolf of Wall Street)》中的這個場景還有另一層意思,金錢和毒品一樣,可以讓你忘乎所以,欲罷不能。1980 年代,喬丹・貝爾福特曾為鞋業公司 Steven Madden(SHOO-US)進行股權融資,一夜之間賺了 2,200 萬美元,他想透過不法銀行家蘇里爾的幫助把錢存進瑞士銀行,結果被銀行家出賣,最終被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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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電影也許決定了不少人對華爾街金融從業者的通常印象,他們聰明狡黠、貪婪自大、賞玩金錢並不知節制。但在美國亞特蘭大做交易員的蘭尼並不這麼認為,“我的同事都覺得這部電影是為了表現瘋狂而瘋狂,過於誇張。” 高盛(Goldman Sachs Group, GS-US)(Goldman Sachs, GS-US)的交易員 Winston 則認為,你只能通過這部電影瞭解到 35 年前還未電子化的交易工作,那些故事只屬於 “老華爾街”。
如今,實際版本的交易員長什麼樣?在過去的一個月裡採訪了包括蘭尼在內的 12 位交易員,這些採訪最終證明,之所以存在誤解,是因為交易員 “神秘”、低調——他們中的大多數都要求匿名,同時要求不能提及公司名稱。
Q 是其中一位的化名,他毫不隱瞞地聲稱自己在 2014 年的 3 個月裡賺了幾百萬人民幣,但同時又強調,“老闆告訴我們,不要接受媒體的任何採訪。”
在美國也是一樣,對沖基金專家傑克・施瓦格(Jack D. Schwager)走訪了幾十位全球頂尖的交易員,最後集結成書《金融怪傑(Market Wizards:Interviews with Top Traders)》,書中的採訪對象也全部要求匿名。
除此之外,這個群體倒確實有一些意料之中的共同特徵,比方說對巨變有強烈的渴望。傑克在書中提到,“個人以相對較少的資金起步,並最終成為千萬富翁的途徑極少,而其中一條途徑就是交易。”
當然,只有少數人才能成功,但至少交易提供了改變的機會。因此他們的故事包含了比流言和交易本身更多的東西。
聽說他們總是賺很多,“多” 究竟是個什麼概念?
如果你在投資銀行高盛集團的紐約總部見到 Winston,你很可能會加深 “交易員都很有錢” 的印象。高盛在紐約的這座辦公大樓價值 21 億美元。Winston 在高盛工作了 7 年,前兩年在投行部門,2008 年到 2013 年轉入了交易與銷售部門。
成為交易員之後,第一年,他幫公司賺了 200 萬美元,第二年 354 萬美元,第三年 600 萬美元。不過,當被問及,“每年有多少錢進入了你的口袋?” 他模糊地回答:“就說是六位數吧。” 六位數的意思是 10 萬美元到 99 萬美元之間,而 2014 年美國人均年收入只有 4 萬美元左右。
通常情況下,交易員們總在操縱一大筆錢(儘管可能都不是他的),這也意味著大賺的同時,也有大虧的可能。同時還意味著,一大筆錢並不總能長時間地握在他們手裡,並且獲得變現的機會。
對交易員張勃鑫來說,盈虧成敗是挺模糊的事。他總能 “過兩天又跟沒事一樣”。因為從事的是高槓桿(炒外匯時所用的外匯保證金的比例)的金融產品,包括外匯和貴金屬交易,張勃鑫有時一、兩個月可以把本錢增多十倍,也可能一個晚上 “虧掉一輛牧馬人”,這款越野車價值 30~50 萬人民幣。
不過,不少受訪者表示,他們確實從交易中積累了一些財富,如果運氣好,積累的時間確實不像普通人那麼長。
Q 是一名 90 後的股票日內交易員,2015 年的四月和五月是他這輩子賺錢最順手的時候。他在採訪中說,兩個月的時間,他賺了一兩百萬。Q 所在的公司由 30 個 90 後組成,每天操縱著數 10 億人民幣的資金,其中最厲害的一位賺了 2,000 萬人民幣。這些錢並不全都歸 Q 所有,不過憑著當時通行的融資融券槓桿,積累了差不多 1 年時間,去年 9 月 Q 在上海買下了一套房。
福山在北京有一個 5 人團隊,剛好趕上了最近商品期貨的好行情,這個季度他們 “賺了 8 位數”(千萬級別)。在這之前,他還做過 3 年美股交易員,那個時候,他在北京每個月的定薪 5,000 美元,管理著 30 萬美元的帳戶,最好的一個月自己賺了 39 萬美元,最低的一個月是 8 萬美元。
在美股交易市場,福山數了數——他總共待了 887 天,每天從晚上八點半工作到第二天早上六點,“到最後身體實在熬不下去了。” 887 天之後,他回天津買了一套房,換了一輛車。
這幫 “賺錢機器” 到底靠的是智力,運氣還是內幕消息?
既然來錢更快,從常理上說,這群人總該有點過人的品質。大多數人會認為一個智商超高,對數字敏鋭的理科生比較符合對交易員的想像。但福山說,並非如此。“我智商就不是很高,交易這行,不太重視智商的高低,我身邊清華的有,沒考上大學的也有,最重要的是學習能力和紀律性。” 在期貨私募公司交易商品期貨的 “朱老師” 則稱,他身邊 70% 的人都是文科生。
不過,對這群人來說,他們並不介意被貼上高智商、理科生的標籤——他們真正介意的是大多數人認為他們的工作僅憑運氣、就是賭博。在所有接受採訪的交易員中,沒有人願意承認運氣在他們身上起過、或將會起到作用。
“交易絶對不是靠運氣。” Wiston 說,這是因為他從未打算穩賺不賠,並且有一套嚴格的交易策略和行為準則。“你需要知道如何在贏的時候最大化盈利、輸的時候減少損失。作為交易員,如果你 60% 的時候是對的,40% 是錯的,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了。”
要制定出交易策略聽起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朱老師” 管理著上億資金,他聲稱,他的交易策略來自於至少兩三個月以上的大量分析和研究,期間還會參考專業的研發分析團隊報告。
相比起來,賭博是個簡單的遊戲,只把賭注壓在一種可能性上。
福山非常希望指出,他們並不仰仗著這 50% 的勝算機率。“交易不是猜測,是預測。” 他說,“預測一定是 2 個方向,漲和跌我都有策略。舉例如果股價跌穿策略預警線,立刻止盈或止損出局,減少跌幅也可以理解為賺錢。期貨上,如果出現趨勢性上漲行情,主策略為做多,但同時可以有輔助策略去調整行情,主動降低盈利的跌幅程度。”
交易員們極力否認的另一指控是 “交易員擁有更多的內幕訊息幫助他們做出策略,比我們普通人佔有更多優勢”。
內幕交易確實存在,這些人確實可以在短期內獲得利益,但交易員們堅稱,這並不代表普通人就處於劣勢。“那些有內幕的人在瘋狂買賣交易的時候,你也可以在圖表上看到,你可以選擇跟進,” 福山說,“如果你不想做這樣的短期交易,你也可以通過其他方式賺錢。” 即便在 A 股市場,也同樣如此。
他們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嗎?
Winston 在做了兩年投行分析師後決定轉到高盛的交易部門,原因很簡單,投行部門節奏太慢,有時候每半年才有一個項目,而交易員每天都必須在高壓的情況下快速做出各種決定。
在高盛 5 樓的交易員樓層,你就可以從中看出端倪,交易櫃檯並排而放,每個交易員面前有四台、六台或者八台電腦顯示器,天花板上還懸掛著數字時鐘,顯示的不僅是紐約的時間,還包括倫敦、香港、東京等其他全球金融中心的時間,時刻提醒著這些交易員爭分奪秒。
在新加坡德意志銀行(Deutsche Bank, DBK-DE)做外匯交易工作的 Frank 有著和 Winston 類似的生活狀態,他每天 7 點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看 Bloomberg 終端上全球的新聞,因為全球宏觀經濟訊息與外匯緊密相關,一有新聞出現,馬上就會反映在貨幣價格上。
每天早上 9 點到 11 點半是他一天中最緊張的時候,需要隨時關注市場變化、新聞動向, Frank 說 “基本就是一直在向客戶報價,交易員喊來喊去,非常嘈雜。”
在業內,Winston 和 Frank 都被稱為執行交易員,顧名思義,他們更多的是執行投資經理告訴他們的任務。經理會告訴他們交易策略,止損和止盈的範圍,他們的任何買賣行動都必須在範圍內浮動。日內交易員 Q 在每天交易的四小時內精神必須高度集中,幾乎不能去上廁所。
對於大多數執行交易員來說,成為投資經理是他們的終極目標,這就跟你在一個大公司為別人打工和你自己創業當老闆是一個概念。一個投資經理可能同時有交易員、分析師和經濟學家為他打工,他是最終做出決策的人,當然也是交易成功後獲得利潤最高的人。
執行交易員有 “倉在人在” 的說法,但投資經理就不同了,“朱老師” 說,“我只要花幾個月時間把交易策略做出來,交給下面的交易員無條件執行這個策略,嚴格的風控跟進。” 這是由於他管理的資金規模偏大,做的相對都是波段或者長線交易,並不需要時刻盯盤頻繁操作。
“朱老師” 把這種方式被比作他眾多極限運動愛好中的攀岩。攀岩和期貨交易非常像,在大眾眼裡這項運動看起來很危險,“但其實攀岩的動作就是由無數個簡單動作組成的,在享受攀岩的樂趣之前,你需要大量的攀岩館動作訓練和學習器械操作以及優化自己身體素質。期貨交易也一樣。”
即便如此井井有條,金融危機還是衝擊不小
朱老師反覆看了 3、4 遍《大賣空(The Big Short)》,這部強調分析與心理承受能力的交易員電影讓他找到了共鳴。《大賣空》講述的是 2008 年金融危機前,華爾街的幾位投資人在所有人都相信房地產是最安全的投資時,看到了背後的泡沫,有人通過做空大幅獲益,有人也損失慘重。
電影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交易員們挽回了他們在《華爾街之狼》中的形象,這一回他們變得有頭腦並且刻苦研究市場。幾個星期不回家、不洗澡,在辦公室裡用大量的數字分析,證明了無數的房屋抵押貸款就是 “一堆狗屎上面加上了一堆貓屎”。
金融危機帶來的影響也改變了 2008 年後進入這個行業的人的工作環境,他們再也沒那麼多甜頭可嘗。蘭尼聽同事說,危機前,自己的公司慶祝一筆交易還會租遊艇或者租下一個滑雪場,而現在,他們的慶祝方式已經簡化為吃吃飯、看看棒球比賽。
財大氣粗的投行們也被美國政府限制購買債券,只能充當中間人,幫人買、幫人賣。這樣一來,銀行沒有了債券庫存,整個市場的流動性降低了,交易規模大幅度縮小。
而危機遠比我們看到的多,除去大規模的金融風暴,危機也隨時都在發生。比如今年 2 月歐洲的風險資產不停下跌,原油價格的不定期波動,和股票價格的下跌。
但這些交易員們聲稱,無論如何,交易市場裡總有受益的一方。Q 說,“昨天原油價格下跌了,那麼今天公司裡盯航空股的交易員,就可能會有利好。” 歐洲風險資產下跌的同時,歐洲中央銀行為了刺激經濟,買入了企業債券,導致歐洲債券上漲,投資者們轉向買美國便宜的債券,這樣上漲的需求又推高了美國的債券價格,於是蘭尼所在的公司獲益了。
股市消沉時交易量減少,這可能是讓交易員最頭疼的事,他們因此無法快速地賺取差價。但單純的股票下跌對股票日內交易員來說也許並不可怕,因為日內交易員 Tyler 說,“我們賺的就是流動性和波動性,跌的越凶我們越開心,因為賺的就是差價。”
危機可以轉化成機會,但危機感還是不出意料地打擾到了生活
張勃鑫現在認為生活和交易應該分得一清二楚,得到這一領悟,他付出的代價不小。有一回,他白天工作出了差錯,回家後又和女友發生了口角,於是下單時判斷錯誤,並且開倉五手(期貨交易中以手為單位),帳面資金直接縮水兩萬美元。
在遠大集團做交易的韓毓認為,交易從頭到尾都是在和自己鬥爭。這就是為什麼他們都喜歡看心理學的書。
Waterbug 的故事很值得一聽。起初,他覺得 “自己多投入一點,就離成功更近一點”。從 2008 年開始做期貨交易,Waterbug 第一次投入 6 萬美元,輸光;第二次投入 12 萬美元,輸光;第三次投入 24 萬美元。到了 2010 年,終於爆倉虧損 270 萬美元。
他說,“我覺得可能是自己的心態問題。我下單之後手會不停哆嗦,非常恐懼!下單之後會一直盯著螢幕看,不敢離開,驚慌。於是我開始讀很多焦慮、恐懼、強迫症的書,看完了這些病症的所有紀錄片,發現我不是那些病人。我又開始研究心理學,研究了一年多,這些書只是告訴我症狀並不告訴我解決辦法,唯一找到的辦法是冥想、練瑜伽。我還練毛筆字,學了唐卡,學了佛經。
但是問題並沒有解決,我下單的時候手不哆嗦了,我還是在虧錢。一個月的前 3 週在賺,最後一週全部虧完,2008~2014 年一直這樣,最後我發現問題不是心態,而是風險控制,你知道止損就行了。”
“朱老師” 覺得,打算入行的人都需要知道:“這個行業裡要求你是兩種人,一是狐狸,二是獅子。需要你狡猾的時候就該狡猾,不能繼續虧錢了,趕緊跑,還得像獅子,自信,該賺的時候要賺。” 福山過去很喜歡和人爭論,現在,他顯然已經成了獅子和狐狸的混合體:同樣探討,但絶不爭論。
蘭尼身上的後遺症是,他沒有辦法長時間地專注於一件事,因為交易員的工作要求他總是多任務同時操作,他變得容易分心。這和蘭尼做投行的朋友形成了兩個極端,後者非常在意細節,只能一次做一件事情。
沒人可以開導他們,並給出正確答案
很多交易員都認為自己的偶像是巴菲特,但巴菲特能幫的忙也就那麼點兒。巴菲特的操作方法也很簡單,不過是做多、做空或者平倉,和普通人沒有區別,但他的理念和思維方法卻很難學到,人們只能通過他選擇的持有方向、倉位大小和持有時間長度猜測他的判斷。
在華爾街,專門的期貨交易員培訓機構能幫助他們稍加晉升,中國各類的交易研討會和講座也不少,但在職業交易員看來,這不可信。“講課的人都是失敗者,只有沒達到穩定盈利的人才會出去講課賺錢。” Waterbug 說,他曾接到一所大學的授課邀請,授課費每天一萬元,但他算了算,在家止損單天就能賺 70 萬美元。
初學者也很難遇到真正的導師,他們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提問。在職業社交平台 “在行” 上,“朱老師” 被約見了 40 次左右,很大一部分的約見者都想知道目前的行情如何,以及是否有永遠賺錢的方法。除此之外,他們往往對最關鍵的交易策略、資金管理、風險控制、心理狀態並沒有太多概念。
人人都想擠進這個行業嗎?
Winston 在高盛的五年多時間,每天早上 5 點過起床,有持續 3 個月的時間,回家後必須用喝酒來釋放壓力,但還是無濟於事,他仍然會在半夜醒來,醒來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半睜著雙眼打開電腦,查看亞洲市場的行情,確保一切 ok 後才能繼續睡覺。
他認為交易員永遠都無法快樂起來,“因為賺錢的時候,你會後悔自己怎麼不多買進一點,輸錢的時候,你也會同樣地難受。隨時都在質疑自己,我是不是該做這件事情?”
2013 年,他感到自己的健康受到了影響,選擇辭職。在接下來的 9 個月時間內,他去了 18 個國家。所有費用一共花了 35,000 美元,他說,“如果你想想你在紐約生活五個月的花費,這個價錢真的不高。”
與此同時,高盛交易部門正在縮減,越來越多的交易經理被解僱。大銀行的交易部門都在縮減,德意志銀行今年在亞洲地區只招了 300 個交易員,九大投行加在一起也不超過 1,000 人。在德意志的 Frank 是 2013 年復旦數學系的畢業生,同一屆從復旦數學系畢業的 200 人中,只有 4 人做了交易員。
一個原因是,金融危機後,交易規模減小,二是因為當科技不斷進步時,電腦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人的工作,電腦可以在短時間內分析完大量數據並評估風險。首先遭殃的就是高級經理,因為他們最貴——而本來,這些高級職位的存在是初級交易員拚命工作的理由。
和九大投行比起來,小公司和自營交易商的門檻相對低,招聘上投了簡歷,經歷了三輪 “很放水” 的面試後,就入職了。Tyler 也是在 51job 上投簡歷,面試只一輪就通過,第一天簡單認識情況,第二天就開始上手操作。
對於他們來說,草根賺大錢的夢想興許可以實現,Q 就是他們中的一員。不過,去年在上海買了房子的他現在卻並不開心,剛賺到一大筆錢時在同齡人中迅速建立起的優越感 Q 百無聊賴地說,“很快就消失了,我的工作就是模式化流水線一樣,就是高拋低吸,任何人學一學都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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