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們可能會在沒有繁榮的情況下就經歷蕭條。金融危機是否會隨著新冠肺炎疫情而來?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卡門 · 萊因哈特(Carmen Reinhart)說:這是一個可怕的場景,但卻完全可能。本週,世界銀行預測今年全球 GDP 總值將成長 4% ,讓經濟活動低於新冠疫情爆發前的水平。不斷增加的巨額債務和與疫情刺激有關的冒險行為可能將威脅脆弱的全球復甦。
▲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卡門 · 萊因哈特(Carmen Reinhart)
萊因哈特是研究繁榮-蕭條週期、主權債務違約和其它金融崩潰的學者,她還與肯.羅格夫(Ken Rogoff)合著了暢銷書《這次不同: 八個世紀的金融荒唐行為》(This Time Is Different: Eight Centuries of Financial Folly)。在接受《巴倫週刊》的採訪時,萊因哈特描述了為什麼全球的寬鬆貨幣都不能帶領我們走向繁榮,儘管股市的信念與此相反。
以下是經過編輯的採訪摘錄:
政府債務正在爆炸式成長
《巴倫週刊》: 你過去曾說過,全球金融危機帶來的債務會拖累我們。但現在,政府債務正在爆炸式成長。
卡門 · 萊因哈特: 這是一場真正的全球性危機。你必須回顧 20 世紀 30 年代,才能看清(這場危機中)沒有人能夠毫髮無損,無論你是低收入、中等收入還是高收入,來自哪個地區。債務的累積也是全球規模的,不管是已開發國家,中等收入國家,還是低收入國家。
新冠病毒疾病就像一場戰爭。你先是去打仗,你贏得了戰爭。然後你會擔心,該怎麼支付這場戰爭的費用?因為沒有什麼比人類的生命更至關重要。
我對債務累積的看法是良性的嗎?絕對不是。重要的是要認識到,即使是在新冠病毒疫情之前,幾乎一半的低收入國家都在面臨著債務困難,或者直接陷入債務危機。因此,時間期限和後果的嚴重性是非常不平衡的。我們已經看到,在低收入國家,主權債務問題事件正在迅速增加。我們已經看到了新興市場危機: 厄瓜多爾、阿根廷、黎巴嫩。
擁有最多資源的發達經濟體最有能力承受債務累積。但是這場危機造成的債務問題超出了主權國家的範圍,它們還在家庭層面,在商業層面。這場危機並非始於一場金融危機,但是正在演變為一場金融危機。
《巴倫週刊》:也許,我們可以(印鈔票)印出一條通往繁榮的道路?
卡門 · 萊因哈特:各國央行——美國聯準會和歐洲央行——都極力支持(這種做法),以避免出現比我們在疫情爆發期間看到更糟糕的結果。但是流動性不足和資不抵債是有區別的。印鈔和提供流動性並不能真正解決根本的償付能力問題,也就是說,你沒有資源可以用來還債。
當然,長期低利率環境使得公共和私營部門的債務償還更容易管理,也更容易負擔。但對於那些失去工作、不得不倒閉的公司、或者正遭受收入銳減海嘯衝擊的國家來說,你無法通過提供流動性來應對破產,它的數量級超出了央行的能力範圍。
《巴倫週刊》:你期待什麼樣的復甦?
卡門 · 萊因哈特:有多少國家的人均收入已經恢復到危機前的水平?我們還沒到那一步。讓我們來看一個標準的,眾所周知的全球預測,比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世界經濟展望》 ,或者世界銀行的《全球經濟展望》。
根據這兩個展望,即使經濟出現 V 型反彈,也無法讓你回到危機前的人均收入水平,這需要更長的時間。如果你回顧過去的嚴重危機,那麼全面復甦,至少回到危機爆發前的水平,是一個多年的過程。
不要把反彈和恢復混為一談。我們將看到這種反彈,因為我們的產出和就業崩潰可能會偏離正常的經濟衰退例如四個標準差甚至更高,它帶來誘惑說,啊哈,我們已經恢復了。但恢復和反彈不是一回事。一旦你考慮到其他維度,比如貧困水平,它是一個非常,非常不平等的危機,它對最脆弱的群體造成了重擊。這需要多年時間來克服。
《巴倫週刊》:多年是多長時間?
卡門 · 萊因哈特:在 2008-2009 年金融危機後,美國花了大約五年時間才回到危機前的人均收入水平。在歐洲,這個過程需要更長的時間:義大利和希臘仍在等待恢復到 2007 年的人均收入水平。
在發展中國家,無論是讚比亞,安哥拉,厄瓜多爾,還是黎巴嫩,這些都是非常嚴重的危機。回顧一下 20 世紀 80 年代,它可不是無緣無故被稱為“失落的十年”。 1990 年,大約 60% 的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的人均收入水平低於 1980 年。
無論是貨幣政策還是財政政策,能否維持我們今年早些時候看到的刺激計劃的哪怕一小部分,都存在巨大的不確定性。在美國,經濟復甦面臨的部分風險是過早宣布勝利,過早撤銷刺激計劃。要使經濟復甦步入可持續軌道,我們仍需要看到更多的財政刺激措施。儘管疫苗方面有好消息,我們仍然看到創紀錄的感染率。
讓我強調另一個阻礙成長的因素。根據幾乎所有現實的評估,我們正在關注的問題是更多不良貸款。這種經濟收縮不可能不會影響到家庭和企業的資產負債表。當金融機構面臨資產負債表受損時,它們會怎麼做?它們會減少貸款。這就是 2008-2009 年金融危機後歐洲的典型案例。你會看到不同程度上更嚴格的貸款標準,在這樣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環境中,新增貸款會減少。
另一場金融危機?
《巴倫週刊》:目前的央行政策在什麼情況下會造成嚴重後果?
卡門 · 萊因哈特:如果在全球金融中心,在過去 200 年裡,不是負利率,不然就是零利率,它只會促進對收益的追求。它會把你帶到風險更高的投資領域,它會把你引向風險更大的項目。風險承擔增加的一種表現形式,是將活動從監管更好的機構(即銀行)轉向更為特立獨行、監管更為寬鬆的影子銀行系統。
《巴倫週刊》:你是否預見到了另一場全球金融危機?
卡門 · 萊因哈特:在一場經典的金融危機中,你會經歷一段繁榮時期,由信貸創造、加槓桿和資產價格泡沫推動,直到泡沫破裂。至少你還有高槓桿和繁榮階段,和一張出了問題的資產負債表。
而這一次,我們可能會在沒有繁榮的情況下就經歷蕭條。不會出現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那樣的戲劇性時刻,你可能會看到資產質量的持續惡化。在環境非常不確定的情況下,仍在應對隔離問題的中小型企業還能維持多久還本付息?這裡存在財務脆弱性。有些金融危機的發生沒有那麼戲劇化,(因為)資產質量的顯著累積惡化。我們還沒有脫離險境。這在全球都適用。
《巴倫週刊》:世界銀行對收入不平等表示擔憂,寬鬆的政策會使情況變得更糟嗎?
卡門 · 萊因哈特:已經變得更糟了。這是一場非常不平等的危機,它衝擊著低收入、最脆弱的人群,也衝擊著各個國家。我們在家工作的能力並沒有平均分佈在各個收入群體中。最貧窮的國家最沒有能力採取刺激措施,以確保人民擁有最低限度的安全網。
世界銀行最近關於 2020 年貧困和共同繁榮的報告顯示,全球貧困率 20 多年來首次出現飆升。不平等的維度已經非常顯而易見。繁榮需要很長的時間來建立,但是只需要很短時間來摧毀。
哪些國家的情況會更糟糕
《巴倫週刊》:發展中國家如何擺脫這場危機?
卡門 · 萊因哈特:讓我們談談中國。理解中國在發展中國家的複蘇是非常重要的。走出 2008-2009 年金融危機後,中國成為發展中國家和新興經濟體的成長引擎。在 2013 年結束前的十年中,中國的平均成長率達到了兩位數,略高於 10% 。但這不是今天的中國所處的位置。
首先引人注目的是中國遏止疫情的成功程度,因為一切都源於此——跟其它國家比較,中國的表現相對強勁。中國是否會像 2008-2009 年危機結束時那樣,成為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國家的成長引擎?我不這麼認為。
過去 10 年,中國企業的債務水平創下歷史新高。成為一個充滿活力的出口國的能力依然存在,但世界其它地區的情況則不同。全球金融危機之後,中國驚人的經濟成長大部分來自基礎設施投資。那種認為你可以進入另一個大型固定資產投資熱潮的想法是不可行的。中國的大宗商品繁榮持續的時間已經比過去 200 年任何一次大宗商品繁榮都要長,我們不太可能實現這一點。
另一個引擎是中國成為低收入國家和一些中等收入國家的最大貸款國。現在許多面臨嚴重債務償還困難的國家已經從中國那裡舉了相當多債。現在已經沒有新的融資來源了。
《巴倫週刊》:哪些國家的情況最糟糕?
卡門 · 萊因哈特:如果你是一個大宗商品生產商,你的出口收入就會大幅減少。你們的政府收入已經沒有了。如果主權政府陷入債務危機,經濟活動就不太可能反彈。受影響最直接、最嚴重的是許多低收入國家,但也有許多中等收入國家,尤其是拉丁美洲國家受到的衝擊尤為嚴重。回顧過去 20 年,全球化的偉大成就之一是縮小了富國和窮國之間的差距。這一差距再次顯著擴大。
《巴倫週刊》:謝謝,卡門。
⟪雪球⟫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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