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了解自己是成功投資的必要條件,那麼了解大腦便是了解自己最好的起點。我們要牢記我們的大腦跟 15 萬年前的智人大腦之間沒有太大變化,但我們面對的投資市場卻只有大約 400 年歷史。丹尼爾.克羅斯比在《行為投資者》中指出,人們早期在資本市場方面的投資經驗會以持久的方式印在大腦中,並影響今後的投資決策,所以我們必須了解自己的大腦。
從進化的角度來看,人類並沒有那麼古老,因此那些認為大腦古老的觀點並非完全公允,但大腦相對於與之關聯的現代社會環境肯定是陳舊的。正如賈森.茨威格在《投資的怪圈》一書中所說:智人至今還不到 20 萬年,而且自那時起,人類的大腦幾乎沒有發育。 1997 年,古人類學家在埃塞俄比亞發現了一個距今 15.4 萬年的智人頭骨。它曾經擁有的大腦體積約為 1450 立方公分,並不比今天普通人的大腦小。
在過去的 15 萬年中,人類的大腦一直處於相對停滯不變的狀態,但它面對的世界卻變得如指數爆炸般錯綜複雜。像美國股市這樣的正規金融市場大約只有 400 年的歷史。如果說人們的心理硬體尚未趕上時代的變遷,那麼這絕對是一種輕描淡寫。進化痕跡在現代投資者的行為中顯而易見,儘管這些進化行為的原因早已消失殆盡。古時候,人類的祖先在春夏兩季會將多餘的糧食儲存起來,在寒冷的秋冬兩季將糧食供給人們食用。奇怪的是,現在來看,在去除季節性因素、歷史業績表現、廣告效應以及資金流動性需求的情況下,這種儲蓄和投資行為一樣會在春天和夏天有所增加。無論是美國、加拿大還是季節與北美洲有半年之差的澳洲,都出現了這種情況。雖然古代人對食品儲存的需求目前已不再適用,但現代投資者還是莫名其妙地在春夏冒險,以便度過寒冷的秋冬。
使用舊設備的一個後果是,大腦最終必須進行雙任務操作,在原始任務的基礎上又要加上分析風險和回報這種與原始設計完全無關的工作。大腦掃描顯示,大腦情緒中樞本來是用來指導類似於避免攻擊這種原始任務的,現在還要參與處理金融風險的相關資訊。全世界哺乳動物的這些大腦區域都是為快速反應而設計的鈍器,而非精確思維的利器。快速果斷的行動可能會讓松鼠從貓頭鷹爪下逃走,但肯定對投資者沒有幫助。事實上,大量研究表明,投資者在習慣性不作為的情況下獲得的利潤反而最多。
基金產業巨頭先鋒領航集團研究比較了那些無變化帳戶和進行了微調的帳戶的投資收益表現。果不其然,他們發現保持無變化狀態的投資收益表現明顯優於那些經常修修補補、變來變去的投資行為。
行為經濟學家邁爾.斯塔特曼援引瑞典的一項研究表明,由於交易成本和錯誤的時機,那些頻繁大量交易的股票交易員每年會損失其 4% 的帳戶價值,而這種結果在全球各國都是一致的。縱觀全球 19 家主要證券交易所,那些頻繁變動的投資者要比那些買入並持有的投資者每年落後 1.5% 的收益。
對大腦行動偏差的破壞性影響最著名的研究也許可以同時揭示出與性別相關的交易行為傾向。特倫斯.奧迪恩和布拉德.巴伯,行為金融學的兩位奠基人,對一家證券交易經紀公司的眾多個人帳戶進行了調查分析,他們驚奇地發現:研究中男性的交易量比女性高出 45% ,更讓人難以相信的是,單身男性交易量比單身女性高 67% 。
巴伯和奧迪恩把男性的這種更活躍的交易行為歸因於過度自信,但無論其心理根源是什麼,它都將一直拉低投資回報。由於過度活躍,這項研究中的男性比女性在投資收益表現中每年低了 1.4 個百分點。更糟糕的是,如果考慮整個投資週期中的複利滾動,那麼單身男性比單身女性低了 2.3 個百分點,這最終帶來了無法言說的拖累感。簡而言之,它的重點是:不管是由過度自信還是其他因素造成的,傾向於採取行動的大腦進化趨勢都會損害投資收益。
1 、焦躁
為了了解大腦是如何處理忍耐力的,麥克盧爾和同事們設計了一套實驗來判斷參試者的大腦活動,該實驗要求參試者做出一系列抉擇,即在即時獎勵和延遲獎勵的選項中做出選擇。當選擇即時獎勵時,大腦腹側紋狀體、內側眶額皮質和內側前額皮質都被啟動——這些都是大腦中與吸毒成癮和衝動行為有關的部分。即時獎勵的誘惑提供了大量多巴胺,令參試者很難抗拒。另一方面,選擇延遲獎勵啟動了前額皮質和頂葉皮質,它們是大腦中與審慎思考相關的部分。研究結果表明,人們控制由貪婪導致的短期衝動的能力是有限的,或多或少都自帶即時性。人的大腦隨時做好了行動的準備,如果你處於戰爭之中,那麼這絕對是個好消息;可如果你是為了退休儲蓄而奮鬥的投資者,這就非常可怕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人的大腦不僅陳舊焦躁,還是身體最飢餓的部位。就像老舊的手機一樣,人的大腦要同時在有限的功能和糟糕的電池壽命之間尋求平衡。雖然人的大腦只佔體重的 2% ~ 3% ,但即使是人們處於休息靜止狀態,大腦消耗的能量也高達身體總耗能的 25% 。由於這種巨大的消耗,人的大腦一直不斷尋找能夠進入節能模式的方法,從而不去那麼費力地工作。雖然這是身體和諧之下自然甚至美好的表現,但這也意味著人們總想追隨他人的想法,依賴於認知捷徑。
很多情況下,這讓人們幾乎不費甚麼腦力、不用力求完美,就能做出足夠好的決定。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這些捷徑對人們沒有什麼壞處,比如你幾乎不用動腦子就可以自動駕駛車子下班回家,但這種思維方式在人們做出投資決策時可能會造成嚴重的損失,稍後大家會看到這一點。
即使與最先進的技術相比,人的大腦也是無與倫比的奇蹟,但它是一個為另一個時空配備的奇蹟。在經歷了數千年的與飢荒、戰爭和瘟疫的鬥爭之後,我們現在生活在一個越來越安逸的社會,面對的更多的是心理鬥爭。肥胖造成的死亡人數將超過因飢餓而死亡的人數。每年自殺造成的死亡人數已超過因戰爭、恐怖主義和暴力犯罪造成的死亡人數總和。人類的大腦還在進行一場數千年前贏得的戰爭,可現在的你必須為了迎接一場新的戰鬥而磨煉它,你會獲得更多的耐心和穩定性,而不是速度和行動力。
2 、現金統治一切
一些行為金融學的批評者假設,當真金白銀上線時,在實驗室中為了學分或者糖果而努力的非理性行為將消失。簡單地說,隨著賭注的增加,行為變得越來越犀利。讓我們通過一個遊戲來檢驗這個評論。
這個遊戲裡有兩個人:一個是 “ 提議人 ” ,一個是 “ 回應者 ” 。在遊戲每次重複的過程中,兩個人分 100 美元,提議人的任務是在自己和回應者之間嘗試用不同方式拆分 100 美元,直到回應者接受提議人的報價為止。提議人可以以任何方式分錢,但規則是,只有在回應者同意提議的拆分方式的情況下,二人才可以共享獎品。假設您已被設定為回應者,請考慮如何回應以下拆分:
- 情境 1 :提議者提議平分這筆錢,每人 50 美元。
- 情境 2 :提議者提出自己保留 99 美元,只給你 1 美元。
很有可能,當你讀到第一個情境時,你很高興地同意了這筆交易。你可能覺得這是公平、互利的,所以表示 “ 同意 ” 。當你得到一個如情境 1 一樣的公平的交易時,你的背外側前額皮質會被啟動,這是與自我意識和解決複雜問題相關的區域。你對交易進行分析評估,並確定它是雙贏的。
但是情境 2 呢?如果你和我一樣,你就會很憤怒地說: “ 哦,這絕對不行! ” 如果你說 “ 不 ” ,就會像《哈佛商業評論》報導的那樣: “ 回應者拒絕了大約 50% 的低報價,因為他們覺得自己被低報價侮辱了。回應者寧願懲罰提議者,也不願賺一點兒錢。 ”
但回應者的行為並不是這裡的唯一區別;低報價實際上完全是由大腦的不同部分處理的!不公平的提議沒有通過前額皮質進行推理,而是在前腦島中處理的,而前腦島是大腦情緒處理中樞的一部分,與恐懼和焦慮等情緒感覺有關。有趣的是,大腦的這個情緒中樞也擁有紡錘細胞,這些紡錘細胞在消化系統中更常見。正如賈森.茨威格的調侃: “ 當你憑直覺(gut feeling,直譯是消化道感覺)發現一項投資變差的時候,可能它並不只是自己的想像。 ” 腦島中的紡錘細胞可能正與你翻騰的胃同步活躍呢。
值得指出的是,在繼續我們的遊戲之前,回應者的理性反應都應該是不管怎樣都接受交易。無論這種分法有多麼不公平,錢一開始都不是你的,你離開的時候得到的總是比你開始時擁有的多。然而,即使知道應該如何做,人們也很難超越對金錢的情緒反應和對公平的思考。看來,邏輯與之關係不大。
典型的經濟學模型認為,金錢有間接的效用,也就是說,只有當它可以購買我們希望購買的東西時,它才是好的,但神經科學講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神經系統證據表明,金錢刺激產生的多巴胺獎勵與其他主要強化刺激(比如姣好的容顏、有趣的卡通、跑車)是相同的。看來,人們喜歡的是錢本身,而不是它能為我們做什麼。
同樣,舊的消費模式認為,人們關心市場收益,只是因為收益可以為投資者關心的事情提供融資。但這些簡單的模型並不能準確描述現實世界。在現實世界中,投資者似乎直接關心巨額收益本身,而這些收益與滿足需求的過程中產生的收益毫不相關。人們有時會對一些超級富豪的非理性行為感到驚訝,他們撒謊、欺騙、偷竊,讓已經很可觀的巨額財富越滾越大。但大腦似乎只是直觀地重視金錢,在追求更多金錢的過程中永遠不會滿足。
哈佛的另一項研究考察了那些玩遊戲的人的神經活動,在這種遊戲中,他們可能會賠錢,並在伏隔核,也就是大腦中與動機、獎勵和成癮有關的那一部分區域,發現了大量的活動。與這種神經活動最接近的是那些在高含量可卡因吸毒成癮者的大腦中發現的大腦活動,他們的腦部掃描結果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與那些主張加大賭注以提高標準門檻的人完全不同,哈佛大學的克努森博士表示: “ 我們很快就發現,沒有什麼東西——不是赤裸的身體,也不是屍體——能像錢一樣對人產生這樣的影響。它激怒了人們,就像食物成了狗的動力一樣,金錢也成了人們的動力。 ”
反對者則認為:金錢對人們來說非常重要,它在人們生活中的中心地位不但磨煉了人的理性,還使人更加聰慧,可是腦部掃描卻反映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視角。當然,錢的確很重要,但它是如此之重要以至讓人迴避了理性,忽視了最優的經濟收益,傾向於情緒上的滿足。總之,這有點不太正常。
3 、人永遠不會滿足
與大多數建立在神靈基礎上的宗教不同,佛教的核心人物是一個人——喬答摩.悉達多,他曾對人類的大腦進行一些精妙細微的觀察和總結。悉達多出生在王室, 29 歲時繼承了一個小王國。從小衣食無憂的他,在年少時就擁有了常人奮鬥一生都無法企及的人生,也因此在很早就建立了對自己的不滿足以及他人的不懈追求的認知。無論年輕人還是老年人,富人還是窮人,不滿足似乎是一個共同的特質。
釋迦牟尼(喬答摩.悉達多後來的稱呼)觀察到,當人處於匱乏狀態時,就會渴望擁有更大的繁榮和滿足。但當財富和物質充足時,人們很快就會變得膩煩並渴望更刺激的體驗。釋迦牟尼的偉大在於,他洞察到人類的苦難更多地源自我們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而不是上天的不滿。正如他發現的,痛苦源自我們無法滿足的自私慾望,當它與現實世界衝突時,它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痛苦。釋迦牟尼生活在公元前 500 年前後,但他準確地預見了關於大腦的一個真理:人們對金錢的慾望永不滿足。
人們產生這種沮喪幻象的其中一部分原因在於,期待收益是一件讓人相當滿足的事,然而與其相比,真正獲得收益則遠沒有那麼令人興奮。想像中的獎勵沒有上限,也不會帶來任何現實層面後續的煩惱(如稅收、受寵的孩子等等),所以人們很喜歡幻想空中樓閣,並討論今後將如何處理彩票獎金。正如賈森.茨威格在談到這一概念時所說: “ 當你把錢裝進口袋的時候,貪婪的刺激已經消失在類似於神經刺激的哈欠之下了——儘管你已得到了你想要的收益。好吧,賺錢的感覺很好;可是期待賺錢的感覺更好啊! ” 如果聽之任之,人們的心理過程就是一條失望不滿的公式。人們渴望財富,可是一旦獲得財富,長久期盼的吸引力就會迅速消失。心理學家將這種西西弗斯式的糾結稱為 “ 快樂水車 ” (hedonic treadmill),它讓人們總是試圖跟鄰居攀比,邊失敗邊嘗試。
大家都熟悉 “ 跟鄰居攀比 ” 這個心理,但不一定明白,這對我們定義成功和理解神經過程是如何帶來成功的有多重要。每年,蓋洛普都會進行一項民意調查來統計確定 “ 滿足美國普通四口之家適應社區生活需求的最低金額是多少 ” 。蓋洛普發現,這個問題的答案隨著受訪者平均收入的增加而增加。 “ 夠了 ” 似乎是一個可變的目標,有缺陷的人類神經是不會讓我們完全放棄的。我們生存所需要的錢恰好比我們現在擁有的多一點點。
在已開發國家, “ 相對富裕 ” 和 “ 相對貧困 ” 的概念非常重要。已開發國家有絕對合理的需求——每一天都有 1 / 5 的美國兒童挨餓,但在中等和上層社會經濟階層中,人們傾向於依靠他人的標準而非那些靜態的財富指標來確定他們是否成功。事實上,研究表明,金錢對幸福最顯著的影響是負面的!那些非常富有的人在其相對的經濟優勢下所收穫的幸福感略有增加,可 “ 窮人 ” 在仰望那些資源更充足的富人時,一考慮到 “ 尚未得到的東西 ” ,就痛苦萬分。鑑於幸福感成長微弱,富人僅佔總人口的一小部分,總體而言,人們以攀比方式看待金錢的傾向,是造成巨大不幸的根源。
大腦推動人們用攀比的方式看待財富狀態,這種方式只能產生短暫的快樂,不過了解人類自身的這種局限性是做出不同選擇後邁出的第一步。事實上,並不是所有已開發國家都流行這種炫富和攀比。瑞士也是一個非常富有的國家,卻截然相反地奉行低調的哲學。與美國的 “ 炫富 ” 信條相反,瑞士人採取 “ 財不外露 ” 的做法,以免遭到別人的嫉妒。瑞士人看待財富的方式說明,人們對待金錢的態度不是由人性的某種確定性決定的,而是特定環境的產物。我們不應該被最糟糕的慾望驅使,互相掣肘於嫉妒和過度追求的貪婪中,而應該堅定地相互支持,尋求真正的幸福與平和。
4 、麻醉下的行為
古希臘人認為,主宰人類大部分行為的是兩套大腦系統,一套是尋求快樂的系統,另一套是止痛系統。就像 “ 認識你自己 ” 這句勸誡一樣,它們也在發揮一些作用。當人們意識到環境中潛在的收益時,大腦的獎勵機制就會活躍起來。
正如神經學專家、交易員理查德.彼得森博士所解釋的那樣:獎勵機制起始於中腦並穿過大腦邊緣系統,結束在新皮質。在獎勵機制的大腦區域之間攜帶資訊的神經元主要是多巴胺,因為在大腦以多巴胺為主的中心區域受到電刺激的人會產生強烈的幸福感,所以多巴胺被稱為大腦的 “ 快樂 ” 物質。獎勵機制中的多巴胺途徑可以被非法藥物啟動,這種非法藥物就是人們常說的毒品。
他接著表示,啟動獎勵機制會導致 “ 更大的冒險、更強的衝動和身體興奮 ” ,但這些都不利於做出明智的重大投資決策。同樣可以理解的是,恐懼會產生相反的效果,它使人們變得 “ 膽小、有防禦性、害怕和規避風險 ” 。
人足夠直覺化了,但這又與投資有什麼關係呢?
人的大腦在牛市中變得更愛冒險,在熊市中更加保守,這意味著人們從神經學的角度上更傾向於違反 “ 低買高賣 ” 的投資首要規則。先天缺陷的大腦使人把實際風險相當高的情況主觀地判斷為低風險情況,霍華德.馬克斯把這一概念稱為 “ 逆向風險 ” (perversity of risk)。雖然人們傾向於認為熊市是有風險的,但真正的風險實際上是在繁榮時期累積起來的,只不過在熊市期間才具體化。
在經濟好的時候,投資者變得不那麼挑剔,也更願意不計一切代價地競購風險資產。在牛市大漲時期,風險滾動疊加,而這種風險升級在大幅地沒有被人發現。因為每個人都在賺錢,多巴胺在到處湧動。也許你已經意識到了這些風險,但你的大腦會盡一切努力確保你不去應對。
就像一朵花長在了路邊的人行道上,花兒很美但長錯了地方。人的大腦一樣很棒卻與周圍事物格格不入。它是為了一個早已被放棄的地方和目的而形成的,從真正意義上講,人們創造和維持財富的能力是建立在理解這種不適應的基礎之上的。動物用腦去看外面的世界,人類卻具有獨特的反觀內心的能力。我們必須用頭腦來理解內心——首先要了解我們自己。
《雪球》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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