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 疫情到現在也還沒止住,每日新增人數眼看著稍微下來了點,但一個不小心還是會超過 2 萬。如果說是世界上有什麼國家是真的被新冠病毒困得纏綿病榻,那非美國莫屬。這必然會導致經濟運行模式產生變化。宏觀層面的變化我們已經看到了,無限量 QE 和失業/中小微企業扶助這一類權變的政策上得很快;在微觀層面,則是美國人的 消費 明顯降低,已欠賬款的壞賬率提升,居民個人 儲蓄 率也逐步上升了。這是一個異常現象。畢竟在我們這代人的認識裡,美國人就是不願意存款的,提前 消費 才是美式生活方式的精髓,而傻乎乎地存款似乎是一種神秘的東方宗教儀式。
一、金融海嘯後,美國人逐漸脫離 80 年代預支 消費 的習慣
這還要拜我們這代人在《政治與經濟》中學課本上看到的那個中美老太太對比的故事所賜。故事裡的中國老太太存了一輩子錢終於買上了自己的新房,而美國老太太還是個大姑娘的時候就已經住進了大 house,臨死前把貸款還清,享了一輩子福。
後來這個寓言還有了衍生的叛逆版本,說每一個享福的美國老太太背後都有一個認真存款的中國老太太維繫著銀行系統的收支平衡。彷彿愛存款的中國人民已經成為了全世界消費主義的堅強後盾,讓不少一個月只能存 500 的人體驗到了當救世主的快樂。
現在我們都知道了,這兩個故事都是編的。但也不能說故事就一點影兒都沒有。在 1980 年代以後的幾十年裡,如果只看美國的個人儲蓄率這一項,你的確會發現這個國家好像沒有存款的意識。舉個不近不遠的例子, 2017 年美國勞工統計局年報顯示,當年美國家庭戶均收入(稅前)為 73,573 美元,戶均消費 60,060 美元,兩相一減為 13,513 美元。這還是稅前的節餘,把個稅交了,再做點慈善(北美慈善業很下沉),一年多不下幾個錢,儲蓄率自然高不了。
但再使勁想想你會發現這事有點不合邏輯。
美國在發達經濟體裡是一個典型的低福利國家,在教育醫療社會保障等領域,比起歐日都要遜色許多。別的不說,美國大學生上學是要付學費的,只是比外國學生便宜點,但一年也要一萬美元出頭,這教育負擔其實比中國大學生都重。國家管的事不多,老百姓真就放心一個個經濟裸奔?
當然不是這樣的,美國人雖然心大,但基本的求生欲還是有的。自從 2008 年次貸危機以後,美國的儲蓄高峰期就來了, 2012 年居民個人儲蓄率一度高達 9% ,後來略有回調但也沒有跌太多,始終在 8% 左右。可見危機確實會讓人產生存款的慾望,美國人也不是當年吳下阿蒙,而變得會存錢了。
另外,美國還有一種隱形 儲蓄 ,是中國人所不熟悉的,也就是商業養老保險。這一項的正式名稱叫做個人 儲蓄 養老保險,在美國人正式退休之前以支出的形式存在,但它事實上也是一種儲蓄,面向所有 70 歲一下有收入人群開放, 70 歲以上的老人就可以開始取錢了。
兩項加總,在疫情開始之前美國的居民個人儲蓄率至少在 10~12% 。
二、高的 儲蓄 率可能來自全民,也可能來自貧富差距下的富人
那麼“愛存錢”的中國人會比老美好很多嗎?這完全取決於你選擇了什麼樣的口徑。
目前統計居民儲蓄率一共有三種口徑:
第一種是國民儲蓄率,包括了居民儲蓄、企業儲蓄和政府儲蓄,在中國這個數字是 45%+ ;第二種口徑是居民儲蓄增加額/可支配收入總額,也就是全國人民今年存了多少錢除以全國人民的年收入,在中國這個數字是 12%+ ;第三種口徑是居民儲蓄增加額/ GDP ,也就是全國人民今年存了多少錢除以今年的國內生產總值,會比口徑 2 更低,在中國這個數字是 5~6% 。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反正我認為只有口徑二是唯一能真實反應居民儲蓄率當下情況的數字,和美國人統計居民儲蓄率的口徑也統一。而拿口徑二的結論和美國相比,中國人並沒有顯得更“愛儲蓄”。
至於口徑一,是很多自嗨學者喜歡用的數字。但把企業和政府儲蓄都算上,到底能反映出什麼居民儲蓄來?國民儲蓄卷包會一起和其他國家的居民個人儲蓄比,這不是欺負人麼?
如果你承認中國的居民儲蓄習慣好,那麼也得承認美國人現在也是一個擅長儲蓄的民族。至少從數字上看,美國的居民儲蓄並不是很多媒體所描寫得那麼糟糕,他們不愛儲蓄的刻板印象可以消除了。
但正如中國有自己的國際一線都市和連片貧困區,國情不可一概而論一樣,美國見高的國民儲蓄也不是平等的。目前美國經濟學界的主流觀點是,這種高儲蓄率(相對 90 年代 3% 的低點來說)是財富集中的副產品,而不是國民收入普漲的結果。
這也很好理解,對於那些站在財富頂端的超級富人來說,賺錢總是比花錢快,優質的投資項目也總是不夠用的,多出來的錢就只好存起來。而一個富豪存 1,000 萬,就能與 1,000 個零存款的流浪漢“平均”出一萬的存款來,居民總儲蓄率就這麼被拉高了。
真實的情況是,富豪在一千萬一千萬地存,20% 的赤貧家庭連 400 美元的救命錢都攢不出來。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有很多,但這更多是屬於福利經濟學和資本主義批判的內容,我們這裡就不多展開了。總之一個老生常談的論點是,人類獲取能量和信息的方式都沒有質變的情況下,勞動回報率會逐步低於資本回報率,資本之間又會相互兼併,連減稅都變成了劫貧濟富人,馬太效應越來越明顯。最終結果就是中產階級一撕兩瓣,貧富對峙格局形成,所有統計口徑中的算數平均數都變成了笑話。
先別急著笑。美國的貧富分化對美國和世界都不是個好消息,它其實是一頭已經狂奔了至少 20 年的灰犀牛,疫情只不過是推了這頭犀牛一把,讓它直接騎了所有人的臉。
三、 美國 中產階級提高 儲蓄 率,卻降低國內 消費 動力
如果我們把一個社會中的人群按照財富佔有值分成富、中、貧三個檔次,你認為他們中對 消費 環節拉動最大的是誰?
答案是中產階級。富裕人群可能會買一輛保時捷,但這輛跑車對汽車產業鏈的拉動價值遠遠不如 100 個中產家庭各買一輛別克。當然這裡的中產定義其實很寬泛,不一定要是廣告裡那種油頭粉面的成功人士,能在縣城裡開個生意興隆的理髮店,也就算是中產了。至於窮人,出門靠電動三輪車,貢獻也比較有限。
以上是汽車領域,但幾乎在任何一個消費領域中,中產階級對產業鏈的貢獻都是最大的。他們的收入足夠負擔試驗性的產品,又對價格比較敏感度,能促進技術改革和產能換代。這也是為什麼幾乎所有的消費品都在設法做中產的生意,豪華品牌要下沉,低端草根想做高形象,背後的瞄準的都是中產錢包。
可以說,一個消費主義社會的閉環,靠的就是足夠規模的中產。
這群人在美國經濟裡扮演的角色尤為重要,因為美國就是一個靠消費拉動的國家,三駕馬車裡“消費”一項對其國民經濟的拉動貢獻達到了 6 成。美國中產階級近年來一直都在慢性死亡,這也意味著 “消費” 馬車減速。
疫情之下,中產的消費信心則受到了進一步的打擊:
今年 3 月的數據,美國居民儲蓄率已經達到了 13.1% ,是自 80 年代以來的新高。 4 月數據還沒有出來,但人們普遍認為隨著疫情延續,儲蓄率還會不斷攀升。與之匹配的,是消費嚴重萎縮。信用支付巨頭 VISA 在美國 4 月的支付量暴跌 31% ;紐約聯儲也報告了前所未見的高壞賬預期, 4 月錯過最低債務償還的概率飆升到 16.2% 。居民的個人消費在疫情重壓下的經濟停擺、高失業率中,已經瀕臨崩潰了,只能訴諸儲蓄以求自保。
這儲蓄率一上去,再想下來可就難了。以美國對疫情的控制能力來看,可能一直到疫苗出現之前,消費都不會顯得太積極。而在美國這樣一個消費強國,所有個人部門的消費降級,最終都會明顯對國家經濟賬面造成影響,惡性循環的巨輪開啟。
《虎嗅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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