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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財政部部長葉倫（Janet Yellen）是美國歷史上首位女性財政部部長。她既擔任過舊金山聯邦準備銀行行長，也在聯邦準備理事會任職 8 年，其中也擔任過 4 年的主席職位。
三里屯北小街的一坐一忘
北京市朝陽區三里屯，北京人俗稱「屯儿」的商圈，其實並不是三里屯儿最優質的地區。要再沿著三里屯路往北走，過了東直門外大街，蹓躂進德國駐華大使館後面的三里屯西五街、三里屯西六街、三里屯北小街，才能享受那風情萬種、金風颯爽的浪漫北平秋。在這，可以與另一半品嘗名為「Peter Pan」的義大利餐廳，也可以到隔壁有著濃濃中國風，卻提供泰式料理的「为人民服务」。
美國大使館特別摸清了北京市的格局，讓葉倫在一家雲南餐廳享用佳餚，「一坐一忘」。看到美國財政部部長在三里屯北小街口的「一坐一忘」用餐，旁邊有浪漫米色牆的「ASSAGGi」餐廳，水煙壺在街口的阿拉伯餐廳展示出來，證明了北京也可以和巴黎一樣，風姿綽約。
葉倫北京行目的？
但是，葉倫的工作並不是愛上迷人的北京，而是了解中共二十大之後的中國財經團隊。在 7 月 8 日的美國駐中國大使館裡，葉倫召開記者會表示：
我與總理李強、副總理何立峰、財政部部長劉昆、中國人民銀行首長潘功勝等等其它資深官員見面，討論我們經濟關係裡的重要支柱。
（I’ve met with Premier Li, Vice Premier He, Finance Minister Liu, People’s Bank of China Head Pan, and other senior officials to discuss important pillars of our economic relationship）
本月初，中國人民銀行的領導團隊進行重大更迭，原本身兼中國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主席、黨委書記、中國人民銀行黨委書記、副行長的郭樹清卸任，轉任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財政經濟委員會，擔任副主任。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簡稱「人大」，是中國政治人物的高級養老院。人大財政經濟委員會共有九位副主任，表示郭樹清正式退休，僅是進入委員會掛名。
另一位退休的是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易綱。雖然易綱在 2022 年的歷史性二十大中留任中國人民銀行行長，但卻也同時進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的經濟委員會。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簡稱「政協」，是中國政治的第二個高級養老院。易綱進入了中國政治的養老院，表示他是過渡性質的中國人民銀行行長。
新的中國人民銀行掌門人為潘功勝。
資料來源：中国人民银行
除了理解潘功勝的談吐與思想之外，更有意思的卻不是葉倫與中國副總理何立峰見面，而是與劉鶴。
由於劉鶴並沒有進入象徵權力第一關的中共二十大中央委員會，卻能與葉倫見面，意味著中國官僚對於疫情後的財經政策有著重大分歧，且重大分歧的力量勢均力敵，足以讓在位者與卸任者相互較勁。然而，目前較難判斷誰的立場是什麼，究竟是劉鶴立場為支持人民幣貶值，抑或是潘功勝支持人民幣貶值，尚難分辨；唯一能確定，中國的貨幣政策仍會呈現混沌不明的狀態，與清楚表明抬升利率至 5.75 %的美國聯準會有著天壤之別。
對於美國財政部而言，知道混沌不明，似乎就沒有那麼混沌不明了。
小打小鬧的舊帳
除了認識中國新的財經團隊，葉倫轉頭就對在中國從商的美國人說反話：
當我和我的中國夥伴開會時，我傳遞了我從美國企業聽到的擔憂，包括中國使用的非市場工具，像是增加對中國國企和國內公司的補助，以及外國公司進入中國市場的障礙。最近幾個月，中國對美國公司採取的行為很苛刻，我對此憂心忡忡。
（During meetings with my counterparts, I am communicating the concerns that I’ve heard from the U.S. business community – including China’s use of non-market tools like expanded subsidies for its state-owned enterprises and domestic firms, as well as barriers to market access for foreign firms. I’ve been particularly troubled by punitive actions that have been taken against U.S. firms in recent months.）
事實上，葉倫僅是重述美國兩黨的言詞；對於中國政府而言，葉倫指向中國的五根手指裡，有四根手指是在指自己：早在去年年中，中國商務部就已表示，「中方注意到，近日美国会通过了《芯片和科学法案》⋯⋯是典型的差异化产业扶持政策⋯⋯对国际贸易造成扰乱⋯⋯中方将继续关注法案的进展和实施情况，必要时采取有力措施维护自身合法权益。」
資料來源：中国商务部
對於中國來說，葉倫不僅亂指手指，甚至又提及毫無助益的人權議題。在 7 月 8 日的美國大使館，葉倫舉辦記者會時表示：
再來，我們也提到國家安全與人權。
（Second, we also spoke about national security and human rights.）
講好中國故事的中國好聲音
即便到世界各處提倡人權已成了美式習慣，但是中國政府並不覺得這個習慣應該帶到北京；對於中國政府而言，外國人提倡中國人權，代表干預中國內政，這已成為中國共產黨思考人權議題時的膝射反應。究竟中國政府拿捏葉倫的人權言論到多少程度，做出多少判斷，不得而知，至少能確定這番言論並不得中國政府歡迎。
葉倫結束訪問後，中國財政部表示：
中方认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始终致力于加快营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一流营商环境。依法保护产权和知识产权，维护企业合法权益，对包括外资企业在内的各类市场主体一视同仁、公平对待。
翻成白話文就是，中國不認同葉倫在美國大使館記者會的表述。對於中國共產黨，美國的指控並不成立，甚至帶有歧視中國的意味；環球時報對此表示：
我们注意到，耶伦在这次访问中有不少积极表态……实事求是地说，对中美关系而言，外界的整体悲观预期并没有改变，认为耶伦的访问几乎不会改变两国经济关系的轨迹……比如，耶伦多次提到两国之间“健康的经济竞争”，而不是“赢家通吃”。这听起来当然不错，但关键在于，如何定义“健康的竞争”？是只满足美国的地缘政治胃口、而中国只能无条件配合的“美式健康”，还是双方在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的原则指导之下进行真正健康的互动？……拜登政府哪怕是尝试努力纠正其中一两个错误，都能带来实实在在的信心……
中國是人才濟濟、英才輩出的偉大國家，要是有人認為，在北京市朝陽區天澤路召開記者會，就能擺平、糊弄、騙過執政逾七十年的中國共產黨，那是太天真了。
展望二十一世紀的中美關係：一坐一忘 v.s. 修昔底德陷阱
葉倫的北京行，還是得回到三里屯北小街那浪漫的雲南餐館，「一坐一忘」：中美必須忘記過往的貿易戰、科技戰、意識形態戰，坐下來，共同築建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雙邊關係。
但是，這項任務近乎不可能。
事實上，中美關係已經進入難以逃離的惡循環。即便中國的經濟受到質疑，偉大的中國群眾不滿執政的中國共產黨，也並不意味美國的形象冉冉上升。這不是能夠劃上等號的相等式。
展望二十一世紀，中美關係不會好轉，就像是上個世紀三零年代的中日關係、德蘇關係。
1935 年，中華民國與日本升格外交關係至大使等級；1939 年的希特勒與史達林簽署互不侵犯條約。在這些年頭，中日關係、德蘇關係貌似好轉，但是歷史證明，那些是戰爭前的迴光返照。法西斯德國意圖修改 1919 年後的凡爾賽體系，軍國主義的日本希望摧毀 1922 年後的華盛頓體系；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法國、比利時、盧森堡、荷蘭成為了納粹坦克下的犧牲品；黑龍江、吉林、遼寧、察哈爾、綏遠、河北、山東、北平，乃至於上海、南京、廣州、海南、南沙群島成為了太陽旗皇軍的殖民地。
那，2023 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呢？
自從 1949 年建國以來，中華人民共和國並未主導任何國際秩序。在毛澤東的任期裡，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為聯合國安全理事會常任理事國；在江澤民的任期裡，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為世界貿易組織的成員國。
對於中國國族主義者，這些卻是美國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建立的國際秩序。這不是中國的國際秩序。
因此在 2002 年，中國推出「南海各方行為宣言」；2013 年，「一帶一路」；2015 年，「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2016 年，「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亞洲只有一個，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力量無比龐大，必然擠壓、稀釋早在上個世紀四零年代就已經進駐亞洲的美利堅合眾國。
這就是現實主義提倡的「安全困境」：一國的獲得，等於另一國的失去。近幾年朗朗上口的「修昔底德陷阱」正是相同意思。
只有「沒有困境」、「沒有陷阱」才能解開中美之間已存的「安全困境」與「修昔底德陷阱」。換句話說，只有在中美其中一方明顯地落後另外一方，以至於另外一方能夠在這場史詩級的強權政治馬拉松裡明顯領先，中美的雙邊關係才能改善。
現實主義學者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很直率地寫道：
因為在國際政治裡，權力的相對性比權力的絕對性更為重要。現實主義的邏輯表示，美國政策制定者應該努力減緩中國經濟增長，同時採取行動來維持——如果無法加強的話——美國對中國的領先地位。
（Because relative, rather than absolute, power is what ultimately matters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realist logic suggests that U.S. policymakers should have coupled efforts to slow China’s economic growth with a campaign to maintain—if not increase—their country’s lead over China. ）
但是，普遍的中國人不認為中國理當成為落後美國的那一方。2008 年的金融海嘯、2016 年總統大選的兩黨撕裂、2020 年的佛洛伊德（George Floyd）之死、2021 年的國會大廈襲擊事件、2022 年的佩洛西訪問臺灣，對於一位「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中國人而言，再再彰顯美國的衰落、霸道、無能、兇殘；對於大部分美國人，新疆的維吾爾族集中營、一國兩制在香港的終結、三年的動態清零，同樣顯現中國共產黨治下的粗魯、暴力、無道德的中華人民共和國。
該怎麼解開這個修昔底德的死結呢？
交給唯一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有著高度文化、語言、歷史、味蕾共性，卻能理解並認同美國提倡的價值觀的小角落。讓這個小角落成為中美之間的橋樑，一座中美都不該炸毀，以戰爭來相逼的偉大橋梁。
臺灣。
是時候要讓一位懂得中國政治與美國政治的臺灣人回到一坐一忘。那個他理解世界的起點。
【參考資料】
- 「The Inevitable Rivalry America, China, and the Tragedy of Great-Power Politics」，2021 年 10 月 19 日，Foreign Affairs。
- 「商务部新闻发言人就美国会通过《芯片和科学法案》答记者问」，2022 年 7 月 30 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
- 「郭树清，履新职」，2023 年 3 月 9 日，上观。
-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十四届全国委员会 各专门委员会主任、副主任名单」，2023 年 3 月 14 日，上观。
- 「潘功胜同志任中国人民银行党委书记」，2023 年 7 月 1 日，中国人民银行。
- 「Yellen holds talks with China central bank governor, ex-economy tsar」，2023 年 7 月 7 日，Reuters。
- 「Remarks by 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 Janet L. Yellen at Roundtable Discussion with U.S. Businesses Operating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PRC)」，2023 年 7 月 7 日，U.S. 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 「Remarks by 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 Janet L. Yellen at Press Conference in Beijing,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2023 年 7 月 8 日，U.S. 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 「社评：希望耶伦的“健康竞争”，不只是“美式”的」，2023 年 7 月 9 日，环球时报。
- 「财政部相关负责人就美财政部部长耶伦访华情况答媒体询问」，2023 年 7 月 10 日，U.S. 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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