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入主白宮後不到 1 個月,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宣布正式重新加入《巴黎氣候協定》。在先前一週,美國德州數百萬人遭遇 “ 末日般 ” 的嚴寒和大停電,造成不少平民傷亡。
2021 年胡潤全球富豪榜公佈,寧德時代的曾毓群以 146% 的財富成長,與李嘉誠和王興並列中國富豪榜 11 名、世界 43 名。 2 天后,中國 A 股新能源板塊股票在經歷了一路瘋漲後,一個上午就縮水了 1,000 億(人民幣,下同),但並沒有就此扼止股民投入之心。
馬克思說過,事物都是普遍聯繫的。這些事件背後有我們看不見的紐帶,拉扯著事物朝著既定的方向發展。中國農曆新年前後,一系列發自《日本經濟新聞》的經濟報導在投資圈熱傳。日本記者根據各國機構和大學的公開數據進行估算,道出一個巨大商機:中美歐日都給出了碳中和時間表,從 2021 年至 2050 年,四大經濟體如期完成碳中和目標共需投資約 85 兆美元。
曾提出 “ 第三次工業革命 ” 概念的傑里米・里夫金,在《零碳社會》中預測: “ 碳泡沫將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經濟泡沫。化石能源文明終結,新生態文明時代到來,世界政治和經濟秩序將發生巨變。 ”
英國節碳基金在一份《氣候變化:掀起商業革命》的報告中稱,目前全球有近一半公司看到低碳經濟發展帶來的機遇,有 1 / 3 的公司對所面臨的巨大風險視而不見。發展低碳經濟與排斥低碳經濟之間約有 1 兆美元價值波動幅度。準備充分、主動出擊的前瞻性企業有希望把企業價值提升 80% ,而定位不准、因循守舊的企業,則可能面臨淘汰的風險。
近年來,美國和歐盟發起了以新能源為驅動力的經濟革命,推動工業、製造業和服務業轉型發展。有研究預測, 2015 至 2040 年期間,美國僅純電動汽車的發展就可每年增加 200 億美元經濟產出,創造多達 147,000 個工作崗位。當綠色生產方式得到了全世界大多數人的認可,就意味著原來的生產方式面臨淘汰。誰能更早掌握新的生產方式,制定新的市場規則,誰就將在下一個時代佔領先機。
1. 文風而動的錢
53 歲的曾毓群與 93 歲的李嘉誠同樣以 2,200 億元身價並列財富榜時,距離他創辦寧德時代不過才短短 10 年。時代變革中,新舊財富勢力此消彼長。百年聚沙成塔,高高築起了護城河,可能短短十餘年就被別人攻破城池。
在美國,大型可再生能源公司 NextEra Energy 的市值一度超過埃克森美孚(Exxon Mobil, XOM-US),而英國油氣老大哥 BP 的市值也被丹麥一家電力公司 Ørsted 超越。
Ørsted 位於英格蘭東部沿海的 Hornsea One 海上風電場,是目前全球已經投運的最大海上風電場,由 174 台西門子歌美颯渦輪機提供動力,可為 100 萬戶家庭提供電力。作為曾經的傳統電力公司, Ørsted 的溫室氣體排放量在過去佔丹麥總排放量的三分之一。 2012 年接任 CEO 的鮑爾森提出 “ 由黑轉綠 ” 的口號,推進無化石燃料戰略,如今奠下了海上風力發電全球領導者的地位。
鮑爾森在 2020 年退休前夕宣布: “ 我們已經完成了業務轉型,成為一家全球性的可再生能源公司。 ”
▲世界最大海上風電場 Hornsea One
按照計劃, 2030 年前後, Ørsted 可再生能源的裝機容量將增加到 3,000 萬千瓦以上,相當於 30 座核電站,同時二氧化碳排放量將減少 98% 。這一前景受到諸多資本青睞,目前這家公司的市值已經增至約 910 億美元。
去年 12 月,高瓴資本豪擲 158 億人民幣重倉隆基股份,押注太陽光電巨頭。隆基股票 2020 年暴漲 274.4% ,被稱為 “ 太陽光電界的茅台 ” 。在資本的加持下,隆基的產能擴張節奏也加速推進。 2021 年 1 月,隆基股份宣布投資 180 億元,在西咸新區涇河新城永樂鎮建設 “ 年產 15GW 高效單晶電池及年產 15GW 高效太陽光電組件 ” 項目,號稱全部達產後可實現 400 億元年產值。
全世界的錢都在文風而動。投資界有個責任投資的專有名詞 ESG ,即環境、社會和公司治理的英文縮寫,最早是由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在 2004 年提出。在 2020 年疫情的背景下,全球投向 ESG 的錢依然比 2019 年翻了一倍。作為一種創新型融資形態, ESG 資產管理規模自 2014 年以來以每年 25% 的速度成長,成為公司、投資者,甚至監管機構追逐的寵兒。如今全球各大證券交易所都爭相佈局 ESG ,世界最大資產管理公司貝萊德(BlackRock, BLK-US)也在 2020 年底前全部融入 ESG 因素。
《紐約時報》發表文章稱,越來越多銀行在放貸過程中以 ESG 指標作為重要參照。摩根史坦利一項調查顯示,近 80% 的個人投資者希望投資 ESG 基金以獲得財務回報並對環境產生積極影響。
近年來,中國市場也在積極融入國際 ESG 投資潮流,目前已經有 51 家機構簽約, 2020 年簽約總數比 2019 年增加了 50% 。然而相對於已開發國家,中國的 ESG 投資還處於起步階段,中國國內 3,000 多家 A 股上市公司僅有 1,000 家出具了社會責任報告,且報告品質參差不齊。
精明的資本在追風口(註:風口指投資機會或趨勢)之餘,也不忘對標的進行鑑別。2018 年,英國資產管理巨頭 Legal & General Investment Management (LGIM) 把富士重工的斯巴魯汽車從投資組合中部分剔除;日本出光興產公司曾一度被投資者拉入黑名單,理由是環保和社會責任上存在問題。
氣候變化風險也被越來越多的金融機構納入風控考量範圍內。國際清算銀行和法國銀行提醒,氣候變化可能引發下一次金融危機,而許多金融資產並沒有適當考慮到氣候變化和環境破壞的成本。
2018 年,荷蘭銀行首次公佈金融機構氣候變化壓力測試結果,法國銀行和英格蘭銀行緊隨其後,表示將在 2021 年和 2022 年發布結果。2021 年 1 月,瑞典央行 Riksbank 從購買資產清單中刪除了那些不考慮環境因素的公司債券。同一時期,歐洲央行購買的債券,將公司實現氣候變化措施的程度列為利率和贖回金額的影響要素。日本銀行也將在 2021 財政年度對金融機構的審查中討論氣候變化問題。
2. 聚焦減碳的技術競賽
技術創新為資本市場貢獻了大量新鮮題材。一類創新技術來自清潔能源的生產。氫被認為是工業國家實現淨零排放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 2020 年 2 月,荷蘭殼牌和天然氣管網營運商 Gasunie 合作的 NortH2 項目在格羅寧根海港啟動,該項目利用海上大型風力發電場的電力,從海水中製造 “ 綠色氫氣 ” ,預計 2030 年達到 3 ~ 4 吉瓦, 2040 年成長到 10 吉瓦左右。
▲NortH2 項目
夏普(Sharp, 3545-JP )正在研發一款輕而薄的新型太陽能電池,如果裝載在汽車上,號稱可以實現汽車既不用汽油也不用充電。東芝(Toshiba Corp., 6502-JP )開發的另一款太陽能電池,幾乎就是一張薄膜,可以安裝在窗簾和衣服上,持續提供電能。
另一類創新技術來自碳捕捉和碳消耗。冰島西南部的赫德里希迪,在利用火山熱能發電的地熱發電站旁邊配備了 4 套 24 台進氣風扇,它們從大氣中吸進二氧化碳,並將其儲存於地下 2,000 米的岩層中。二氧化碳溶於水,與地下礦物質反應凝固, 90% 以上的二氧化碳會被半永久性截留。
三菱化學在橫濱市的研究室正在進行一項將能像植物的光合作用一樣 “ 消耗 ” CO2 的實驗,即透過光觸媒分解水提取的氫氣與 CO2 反應,來生產塑料和化學纖維的原料。如果開發成功,這將是一項將 CO2 轉化為資源的技術。
還有一類創新技術來自能效優化。擅長區塊鏈技術的日本 Indetail 公司在迦納領導了一個項目,即採用區塊鏈技術記錄樓宇之間的電能交易,提高電力不足地區的電能使用效率。他們還建立了一個 AI 系統,根據需求和電力負荷靈活計算交易價格。
瑞典 SSAB 鋼鐵公司已經開始了氫氣直接還原鐵 DRI 試點工廠建設,併計劃在本世紀 40 年代初達到零碳鋼鐵生產目標。德國Salzgitter 鋼鐵公司、全球最大的鋼鐵公司 Arcelor Mittal 公司也在試點該項技術。在中國, 2019 年開始,寶武集團與中核集團及清華大學已經展開了氫煉鋼的合作。
5G 時代到來,數據處理的功效迅速增加。日本 NTT 與美國 INTEL 公司合作,研究新一代通訊基礎設施,將數據傳輸手段從電訊號改為光訊號,將通訊和資訊處理的耗電量降低到百分之一。
在中國,華為也宣布突破了一系列的關鍵技術,如基於磁吹滅弧的電源切換技術、碳奈米導熱材料、VC 相變散熱以及混流風扇等,來提升電源效率和散熱效率,以有效降低產品能耗。例如,其獨創的光纖印刷技術,能把超過 1,000 根光纖印刷到一張 A4 紙尺寸大小的背板上,一台設備可替代傳統的 9 台設備,節省 90% 的機房空間,降低 60% 的功耗。
華為的 5G 無線站點採用獨創的全室外解決方案,無需配置空調,比傳統方案能耗降低 40% 。極簡數據中心方案,能將建設週期從 20 個月縮短至 6 個月,並通過間接蒸發冷卻和iCooling技術讓製冷系統能耗下降 40% 至 60% 。
技術創新,將持續推動能源供給和脫碳之間微妙的平衡。這種平衡不僅是能耗之間的平衡,更是經濟上的平衡。四大經濟體投入 85 兆美金來構建零碳社會,如果不能創造出相應的經濟效益,會成為拖垮企業和拖累國家的沉重負擔。所以,這必須是一門既能叫好、還能賺錢的生意。
對於國家來說,既然認了趨勢,必然希望率先搶占未來的產業話語權,圍繞自主智慧財產權的核心技術構建產業生態,可以拉動一系列相關產業的發展,成為經濟成長的新動力。否則,巨大的進口依賴將成為沉重的財政包袱。
3. 爭奪話語權的暗戰
《巴黎氣候協定》是美國在歐巴馬時期簽署的一項全球協議,作為協議的主要推動者,民主黨政府立志要做 “ 全球能源領導者 ” ,還希望拉攏歐洲共同掌握碳排放的主導權。但這一計劃因為川普的上台而中斷。
去年 7 月,拜登還在競選中表明立場: “ 我們要在 2035 年前實現無碳電力部門,還要在 2050 年前實現碳中和! ” 今年 2 月,美國重返《巴黎氣候協議》,還為此叫停價值 90 億美元的美加輸油管道項目 “ 拱心石 XL ” ,決心不可謂不大。
比美國更關注碳排放的是人口密集的歐洲。早在 2020 年 1 月,歐洲議會就以壓倒性優勢通過《歐洲綠色協議》,開啟了 “ 綠色新政 ” ,計劃到 2050 年實現碳中和。應對碳排放目前看來基本上還是大國的牌局,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還難以擠進牌桌。只有工業基礎累積到一定程度,才有足夠底氣推動能源轉換。對廣大發展中國家而言,控制碳排放相比發展經濟來說,目前還屬於奢侈品。
2002 年,英國率先實施排放交易機制,野心勃勃的想把倫敦建成全球排放交易中心。歐盟進一步建立排放量拍賣機制,為歐洲帶來了幾百億歐元的收入。如今,歐盟和美國正在醞釀碳關稅政策,擬對來自沒有碳價體系國家的工業產品徵收調節性關稅。為避免在工業產品出口中陷入弱勢,中國也在積極建設碳交易市場。 2011 年,中國在北京市、天津市等 8 地啟動碳交易試點工作, 2017 年正式啟動碳權排放交易體系。
去年 9 月的聯合國大會上,中國鄭重承諾:在 2030 年達到碳排放峰值後,爭取 2060 年前實現碳中和。《紐約時報》、彭博社、路透社等媒體評論中國 “ 語出驚人 ” 。
所謂碳中和,顧名思義就是排出去多少溫室氣體就吸收回去多少,實現數學意義上的 “ 零排放 ” 。歐洲國家大多在上世紀 90 年代初期達到碳排放峰值,能源需求開始持續下降,距離 2050 年有近 60 年的減排時間。而中國還處於工業化快速發展階段,能源需求持續攀高,在 2030 年達到碳排放峰值後只有 30 年的減排時間,這些客觀現實對中國都是巨大挑戰。
中國提出碳中和時間表的 1 個月後,日本首相菅義偉宣布將在 2050 年實現碳中和。緊隨其後的是韓國總統文在寅,他表示要與國際社會一起致力於在 2050 年實現碳中和。加拿大政府也迅速跟進,頒布法律草案,明確將在 2050 年實現碳中和。
“ 零碳社會 ” 從願景成了目標,各國開始實質性行動。拜登政府計劃拿出 2 兆美元,用於基礎設施、清潔能源等重點領域的投資。日本設立了一個 2 兆日元的綠色基金,以支持民營企業投資綠色技術。韓國的 “ 數字和綠色新政 ” 計劃投入 73.4 兆韓元,以支持節能住宅和公共建築、電動汽車和可再生能源發展。
中國政府從 2006 年開始將節能減排寫入每五年的規劃綱要。從實際完成情況來看,至 2020 年,碳排放強度在 2005 年基礎上降低了 50% ,高於之前降低 40~45% 的承諾;非化石能源在一次能源消費中的比例在 2005 年基礎上提高 15% ,超額完成目標;煤炭消耗在 2013 年達峰後雖稍有反彈,但繼續下降已成定勢。上述這些成果,在 2030~2060 的大目標下還將進一步鞏固擴大。
脫碳,既掀起了大國之間爭奪下一個能源時代話語權的暗戰,但在這個過程中,人類也充分展示出高尚的另一面。面對未來共同的生存與發展問題,佔世界大多數人口的國家間發起了一次空前的科研大協作—— ITER (國際熱核聚變實驗堆)項目。 ITER 是一個能產生大規模核聚變反應的超導托克馬克,俗稱 “ 人造太陽 ” 。這項計劃的實施,有望從根本上解決人類的能源問題。
▲建造中的 ITER
歐盟、美國、中國、俄羅斯、日本、韓國、印度,也擱置了諸多的矛盾和利害衝突,堅持協商合作,最終達成了各方都能接受的協議,開始合力建設地球上第一座聚變實驗堆。 2020 年 7 月 2 日, ITER 計劃重大工程安裝啟動儀式在法國舉行,各國進入實質落地階段。同年 12 月,中國環流器二號M裝置(HL- 2M )在成都建成並首次放電,標誌著中國自主掌握了大型先進託卡馬克裝置的設計、建造、運作技術。
零碳革命,往小了說是一場 “ 85 兆 ” 美元的大生意;往大了說,是一場大國之間發展權的競賽。新能源全面替代傳統能源的過程已綿延百年之久,未來還將持續改變人類社會。這場深刻且持久的變革,不僅孕育了產業和國家的大機會,也關乎未來人類的共同命運。
《虎嗅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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