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連結:東芝,腐爛的原點(上)
【告發4】明哲保身:擔心業務被撤銷,誘發成本造假
半導體部門現役工程師,年近50歲。
東芝為何會會計造假?如果按照第三方委員會出具的報告所描述的那樣,只從管理層的壓力上找原因,那麼就會錯判事情的本質。其實,是第一線對高層的意圖“心領神會”,自動操縱了數字。
一線違規操作的背後,是出於對裁員的恐懼。倘若持續虧損,難保不會成為業務撤銷的候選。在半導體部門工作的現役工程師,證實曾經為求生存而修改了成本。
會計部門沒發現嗎?我從來沒擔心過這個。工廠的會計只負責確認一線部門計算出的成本並輸入到系統裏。工程師在成本上搞點手腳,會計絕對發現不了。
一說“核查”,多數東芝員工都明白。當然,廠長也知道其中的蹊蹺。
如何分配設備折舊費、照明取暖費、人工費等固定成本—這就是“核查”這個詞在東芝的含義。同一家工廠生產高利潤率和低利潤率的產品時,會調整固定成本,使兩種產品都“盈利”。是否推遲原本應該入帳的成本,也要看第一線的判斷。
東芝內部區分使用“成本”和“核查成本”兩種說法。二者的差異一目了然。但誰也不清楚差異是怎麼計算出來的。也許是參與其中的人太多,掌握不過來吧。會計人員也沒有對此提出異議過。
修改會計文件虛報利潤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那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為老實說“會虧損”,就會被裁員。
除了增長一概不予認可
第三方委員會也指出,田中(前社長田中久雄)等管理層看重的只是確保“本期利潤”。只要順利渡過本財年就好,一門心思求眼前利潤。達成目標的一條近路,就是撤銷虧損業務,進行選擇與集中。不能描繪出長期增長美妙藍圖的業務,難保不會被砍掉。
但第一線不能接受這樣的方針。選擇與集中意味著失去工作。在這個過程中,便誕生出了核查。
盈利艱難的部門一到財年末,上司就開始話裏有話地叮囑“大家要加油啊”。一線也會“心領神會”地回應:“事已至此,想辦法嘍。”然後開始進行核查。通過對帳面苦心修繕,使部門看上去像在盈利,以便讓管理層不會作出撤銷業務的決定。
東芝於2000年代初,退出了陷入苦境的DRAM業務。現在回頭看,這是一個合理的經營判斷,但當時,人員的配置轉換等令一線一片混亂。這成了半導體部門的心病。什麼時候又會成為選擇與集中的“靶子”?提心吊膽之下,一線為了保全自己,就開始篡改成本。
這也產生了副作用。因為不斷篡改成本,東芝已經分辨不出哪種產品有市場競爭力。核查雖然保住了一線的就業,但也使得弱小業務得以延命。
【告發5】殖民統治:承包商也變“東芝流”,“下凡”高層壟斷席位
電子零件承包商的前高管,40歲出頭。
東芝內部的挑戰,也蔓延到了承包商和關聯企業。
西日本的一家銷售額大半都依賴東芝電子零件製造商,其會長、社長等十幾名高層清一色都是東芝“下凡”組。土生土長的高層則實質上降職,被迫接受不合理的挑戰,心中充斥著不滿情緒。“簡直就是殖民地”—因厭惡東芝的統治而退職的前高層憤怒地說道。
我們原本是創始人家族持股的家族企業。雖然是家族企業,但貫徹了實力主義,公司上下能夠暢所欲言。
然而到了2000年代後半段,原本擔任社長的創始人的兒子離開了公司,便從銷售額佔大半的東芝聘請了新社長。此後,便從東芝接二連三地有高層“下凡”,壟斷了董事席位。我也受到降職待遇。
工作方式也被強制採用東芝流。過去我們只制定公司的總體預算,現在則要為製造、銷售等部門一一制定預算。課長以上職務必須提出個人的具體目標,被迫參與挑戰。
每月要召開3次社長參加的“社長例會”。在會上報告挑戰目標和預期、是否達成目標等。如果沒有達成,就要在幹部面前被訓斥。
在“你們要改用東芝方式”、“東芝員工理所當然能做的事情,為什麼到你們這裡做不了”的叱責聲中,公司漸漸浸染了東芝色彩。開始為達成目標錯開驗收時間,就連客戶都說:“你們也都變了。”對此,真是讓人無言以對。
不只是降職,還被迫調換班位。東芝的人分配到業績好的部門,土生土長的我們則被攆到必打硬仗的部門。人事評價的分數自然就低。而這決定著獎金的多少,我們的收入也就一降再降。
東芝給承包商施壓是有名的。東芝的工作人員暗地要求降價的時候,只好以“協助費”的名義,壓低零件售價幾個百分點。最近幾年,東芝每個季度都會來要協助費。
我決定退職,是因為在“殖民統治”下,職場籠罩上了“殺氣”。東芝出身的人都擅長轉嫁責任。在部下和上司面前完全是兩張臉。平時同情我們的人,到了社長例會上,會面目猙獰。不知道他們肚子裏想的是什麼,感覺好可怕。
【告發6】變質劣化:變味的挑戰,對逃跑的高管失望
法人銷售部門的前工作人員,50歲出頭。
東芝品牌跌下了神壇。為此而唏噓的不只是現役員工。因為被企業的氛圍壓的喘不過氣,而在2000年前半申請提前退休的東芝前員工指出,此次醜聞的萌芽早已有之。出於對老同事未來的擔心,這位前員工對粉飾經營的管理層提出了批評。
過去,上司也經常要求“去挑戰”。但當時的挑戰是建設性的,至少到1990年代,東芝還擁有不容忍違規的氛圍。
自己有過一次被課長叫來,商量能不能在財年末之前,把銷售數字提高一些的經歷。在被拒絕之後,仍然課長不肯罷休。可能是他急於在升遷之前表現一番吧,另一位上司幫我擋了下來。那位上司訓誡課長說:“在作為東芝員工之前,首先你是一個日本人”。真是解了大圍。
在主管級別,篡改經費早就有之。但規模比較小,沒有造成大問題。而從2000年左右開始,為達成計劃而違規操作成了理所當然。用一句話來說,如同熱血上頭輸急了眼。因為太在意股價的跌升,高層開始胡亂指揮。挑戰的意味也就慢慢變質了。
辭去東芝的工作之後,讓我再次感受到,東芝就像是個社會主義國家,與江戶時代的“藩”如出一轍。官僚主義橫行,在東芝工作了16年,幾乎沒有什麼讓自己感到有成就感的工作。
和南韓的客船事故一樣
我雖然不後悔辭職,但東芝其實集合了一大批優秀人才。所以東芝的這次醜聞才令我感到非常遺憾。在“軍隊”殊死搏鬥的時刻,田中社長卻把自家房產過戶到了夫人名下(以免被扣押)。這與船長第一個逃跑的南韓客船“歲月號”翻船事故一樣。這件事讓東芝公司上下一下子徹底失望了。
巧妙隱匿,以防在監查中察覺
現在的員工真的很可憐。記者你一定要記下來,我這個10年前從東芝辭職的一個小兵的流淚傾訴。這樣發展下去的話,東芝會變成被人戳脊梁骨的(血稅盜賊)國家企業。(記者:清水 崇史、小笠原 啓、宗像 誠之、広岡 延隆、林 英樹、編集委員 大西 康之、主任編集委員 田村 賢司、坂田 亮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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