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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管
從事塔羅牌占卜、教學多年的 90 後貓巫先生，明顯感覺到 2020 年產業的變化。首先是收入成長，疫情期間他的月收入首次突破 20 萬（人民幣，下同），比往常增加了 30% ；諮詢的用戶也多元起來， “ 以前基本都是女生來占卜愛情，今年男生也來了，可能是受經濟環境影響，整體占卜找工作的也特別多 ” ，他說。而最讓他感覺到產業正在不一樣的是，前來學塔羅牌、希望把它當成生計的人也在變多，培訓班徒弟由 2019 年同期的 100 多人成長至 300 多人， “ 都知道這個賺錢了 ” 。
疫情重創全球，經濟下行，裁員、減薪的消息不時傳出，為了從諸多不確定性裡找到確定性，玄學正受到關注。這是個難以形成規模，難有大範圍數據統計與分析的產業，但不止一位從業者告訴深燃， 2020 年訂單數量普遍提升。
玄學的財富密碼
“ 大家（徒弟）心態都很浮躁。 ” 貓巫先生說，雖然找到他學習占卜的人變多，不過這並沒有讓他更開心。之前教的學生，對塔羅牌真正感興趣，而今年新招的學生關注點明顯不一樣，私聊問的問題都是，什麼平台流量更大、占卜師該如何裂變賺錢。由於諮詢的人太多，他乾脆做了幾期關於如何引流變現的新課程。
這已經是有著成熟獲利模式的產業，涉及占卜、測算、轉運等一系列與玄學有關的交易行為，粉絲團、小程式、線上店鋪、第三方平台、APP，都可以是玄學從業者的主陣地。這的確也是個賺錢的產業。以貓巫先生為例，他的收費金額分為 188 元、 288 元、 388 元三個梯度，每個月接 100 單左右，靠占卜收益穩定在 4 萬左右。隨著越來越多人以從事玄學為生，教學成為他的重要收入來源，且佔比增大。他組織的 100 天培訓訓練營，每位學生收費 3,888 元，每月能為他帶來 10 萬左右的營收。也就是說，他每月收入合計可達近 15 萬。
從事玄學業務的 90 後線上店鋪店主週深深，承認自己並無多少玄學知識，但打出低價策略一樣獲得了不錯收益。他向深燃介紹，店鋪價格分為三個檔次， 30 元檔瞄準低階人群，只需要 10 分鐘就能解決 “ 戰鬥 ” 。 88 元面向中高端人群，可以進行一對一占卜。再往上，客單價高達 300 元，收割流量的意圖更明顯。這其中營運成本僅佔 20% ～ 30% ，剩下的即為純利潤。即便 “ 不太懂行 ” ，店鋪每月也能為他帶來小十萬的收入。
不止是占卜。從事中式算命的陳師傅線下、線上生意都做，早早累積財富，在長沙市區有一棟六層的房子。他直接將價格統一定為 188 元，他說自己並不擅長營運線上店鋪店鋪，但 “ 月收入能有二三十萬，一年掙兩百萬，在這個產業問題不大。在網路上做算命、占卜，很多人都是掙了錢的 ” 。
相信玄學的人本來就多
96 年出生的青山近兩年開始相信玄學。 “ 很多人對這個沒有正確的認識，是越迷茫越想算 ” ，和上一代人依賴玄學不同，青山說他之所以願意相信，是認為玄學能為自己帶來理解世界的新維度。他平常喜歡算運氣， “ 為什麼要去算，對我來說最大的意義是順勢而為。比如如果最近算出來明年我適合累積，積蓄力量，那我去發揮效果衝刺，可能結果不一定好 ” ，他解釋道。
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相信玄學，而之所以產業能有不錯的效益，一定程度上與相信玄學的人口基數本就不低有關。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先前曾做過一項調查，在針對 2,033 名受訪者的調查中顯示，有 70.3% 的受訪者稱身邊喜歡星座文化的人多。從日程安排到職業規劃，從婚戀交友到專業選擇，在調查中顯示有近 20% 的人會利用占卜來做決定。而根據多年前中國科協發布的《第三次中國大眾對未知現象的抽樣調查報告》顯示，每 4 個中國人中，至少有 1 個人相信玄學。
相比於其他產業，這看似是一個穩賺不賠的生意，藏著隱秘的財富密碼。
仍不是一門好生意
不過火熱的行情，並不代表玄學成為了一門好生意。黃歌曾是 2016 年網路玄學創業潮的一份子。據他介紹，玄學產業商業模式大致可分為三種，第一種為內容創業。圍繞命理、星座、神秘主義展開內容分享，以 IP 授權、內容變現方式獲利，例如因一系列星座吐槽漫畫而走紅的同道大叔，後被美盛文化以 2.18 億元的價格收購 75% 的股份，一直致力於IP化營運。這一模式創業門檻相對較低，但獲取流量難，成為知名IP更難，所以截至目前後來者較少。
第二種為工具變現。這類公司利用技術，設置出關於婚戀、財運、運氣、手機號、姓名相關測試的小程式、 H5 網頁、網站，進行收費測試。市面上的成熟公司靈機文化、算術科技，都瞄準了這一模式。靈機文化創辦人曾透露，公司曾推出超 200 款命理相關的APP，要打造流量矩陣，而先前杭州算術科技推出的大熱小程式 AI 面相評測，也脫胎於此。
在黃歌看來，這類模式不需要太大人力成本，用機器服務設計好多份固定內容，不同答案排列組合套出更多新答案，用戶付費就可進行簡單測試。由於玄學群體穩定存在，只要營運人員將網頁推廣至能被看見的地方，就有機會將流量轉化為交易， “ 投 1 萬塊錢的流量推廣費，能賺回 1 萬 1 千塊錢，他們都是算好了的 ” ，黃歌說。但這一模式風險高，先前AI面相算命小程式大火後就遭到微信禁封，只是曇花一現，而且由於產業的特殊性，產品也難以大規模投放推廣。
第三種為服務模式。這是將線下算命、占卜搬至線上，常見的線上店鋪店鋪、占卜師大眾號就是提供這類真人服務。這是變現最快的形式，不過這類模式獲取核心用戶難，更為重要的是，真正擁有專業能力的算命師、占卜師稀少，他們時間、精力有限，一天訂單量固定，想多賺錢，要么提高客單價，這不利於引流，要么降低專業性，增加人手，但影響口碑， “ 專業師傅產能有限，而真正厲害的專業師傅不需要平台提供流量，這一模式難以做大。 ” 黃歌表示。即便到了 2020 年，上述三種模式的三種困境，也並沒有緩解。風險，依舊是最大因素。
天眼查專業版數據顯示，據不完全統計，中國目前約有 175 家公司從事 “ 星座占卜、易經風水、命理分析 ” 等相關業務。其中， 31 家公司曾獲得過融資，融資事件總計達到 54 起，而其中有 46 起發生在 2015 ～ 2018 年間。然而熱鬧沒有持續多久， 2018 年 11 月知名風水師 “ 神棍局 ” 被封號，讓更多人意識到這一賽道的不確定性。截至目前，這還是小打小鬧的買賣。
魚龍混雜套路多
可以肯定的是，這個產業的從業人員實在是參差不齊。 “ 大家都以比較個人化的方式做，沒有玄學協會這樣的組織，沒有衡量標準，甚至沒有收費標準 ” ，一位從業者表示，由於玄學難以規模化，帶有部分灰色性質，從業者更多以小作坊、個人團隊形式出現，再加上占卜準確與否有較大解釋空間，也讓玄學成為充斥著套路的產業。
首先是在營運模式上。李師傅告訴深燃，由於店鋪風險高，線上店鋪上出現了大量賺快錢的算命店鋪。他們只營運兩三個月，花錢投放引流，進行收割變現，再關閉線上店鋪店。即便有投訴有差評，也並不會影響操盤手的生意算盤， “ 算命是腦力活動，一個師傅一天大概算十多二十單，第二天就得廢了。如果一家店一天訂單上千，就要注意是不是刷單了 ” ，李師傅說。
“ 只要能認識牌，能和人聊天就可以了 ” ，他表示，甚至有的從業者不需要認識塔羅牌，當用戶抽到某張牌，再去瀏覽器裡搜尋含義即可。也有占卜師會拿通用公版文字發給用戶，複製文字沒有成本，而願意接受的用戶也非常多。看似用科技帶來的變革，同樣充滿水分。近兩年 AI 算命軟體興起，當用戶想要解鎖完整資訊，則額外付費 9.9 元，如果還想了解更多資訊，則還要繼續支付 19.9 元。 “ 這個原理很簡單。軟體後面有個數據庫，根據資訊可以向數據庫裡匹配答案。數據庫裡都是一些祝福的話，勸人向善的話，甚至是謊話。 ” 一位從業者透露。
話術上的套路也讓人防不勝防
在陳師傅看來，線上與線下最大不同是，客戶覺得不滿意，可以直接退款。為了避免用戶退款，他告訴深燃，同業們在網路上會有吹噓之言， “ 比如有女性來看姻緣，按命理上需要兩三年才能遇到，但師傅不會這樣告訴你，會說只要兩三個月就會遇到。時間太長，答案讓人不高興就會退款，而時間太短，又極容易被驗證，也容易被退款。 ” “ 網路上的師傅，大部分說的是普通人的通性， ” 就連他自己也承認， “ 在網路上，我大部分還是為了賺錢。 ”
塔羅牌占卜解答也有套路可循。週深深有一條重要參考標準， “ 說好的不一定成，但說壞的一定成 ” ，比如有客戶來占卜和男朋友會不會分手， ” 這時候她的感情常常已經不可調和，從機率學上來說，後面就是分手了。 ” 他說。直接了當告訴對方分手，還是一種仁慈。現在產業還有一種套利手段是，先低價引流獲取信任，接著再告訴對方，可以透過一些儀式，改善事件發展，讓對方每個月都需花費上千元的資金。 “ 前一段時間，有占卜諮詢 APP上的一個師傅就用類似方式騙了用戶 40 多萬。 ” 周深深透露。而相比於占卜，符文是更好的 “ 收割 ” 工具，只要相信它的價值，薄薄一張紙，或是一串手鍊，就能賣出幾十、幾百甚至上千不等的價格。網路時代，算命開始從線下轉向線上，不過不止一位從業者告訴深燃，網路算命，大部分充滿了騙局。 “ 這個產業，全看師傅個人的良心。 ” 一位從業者感嘆。
是割韭菜還是心靈慰藉？
93 年的王宇清晰記得 12 歲他父親重病去世那一年，媽媽開始相信玄學。 “ 開始是想算算是不是招惹到了什麼東西。 ” 他說。到了那年年底，他們還請過大仙， “ 大仙說，我爸挺不過飄雪的時候，然後他在小年前一天去世了。 ” 其實那時候爸爸身體就已經很虛弱，算準的機率很大。儘管他一直不相信玄學，但他覺得生病的人需要假借一些其他事物當作內心的支柱。在那一年，那一定程度上也成為了爸爸的心理安慰。
“ 大家不是傻子，為什麼還想相信？是因為現實生活中，沒有可以相信的了。 ” 週深深說。
他和女友都是研究生，也覺得做這門生意不算光彩，但他這麼評價自己：如果以占卜結果而論，他開的線上店鋪店鋪就是騙人的店鋪，但如果是幫助人， “ 那就是做得還不錯的 ” 。他給店鋪定下了一個規矩， 3 個月內同一個問題，不能重複占卜，勸誡客戶不要把占卜當解藥，也建議人們在網路上占卜時，要辨別師傅是透過騙取少量的錢開導你，還是讓你陷入更深的套路裡，套出更多的錢財。
科學道理都懂，還是有一部分人願意相信玄學。這背後的心理成因是什麼？ “ 科學是用可以證偽的方式解釋世界。而玄學是用不可證偽的方式解釋世界。 ” 心理諮詢師朱曉輝告訴深燃，科學是排除一切不可能，得到的結論，所以科學一直在證明一些理論是錯的。玄學則要找到一切可以證明自己理論是正確的證據，從機率上來說，可以證明自己理論是正確的證據很多，所以玄學彈性空間很大。
心理學界有大量解釋玄學的理論和效應，最知名的為皮格馬利翁效應和巴納姆效應。前者指人在被賦予更高期望以後，會表現得更好的一種現象。後者指人很容易相信一個籠統的、一般性的人格描述，並認為它特別適合自己，且準確地揭示了自己的人格特點。當形勢變化莫測時，人們選擇占卜算命，尋找慰藉的意義更大，而這些籠統模糊的提示，則正好滿足了他們，這也正是為何總有人熱衷於算命的原因。 “ 當我們絕望無助的時候，信念和信仰是一個人堅持下去的核心動力。人們相信玄學，其實是一種自我安慰。 ” 朱曉輝表示。
他借助物理學 “ 熵增定律 ” 解釋玄學對於人們生活的意義。這一定律指出，在一個封閉系統內，世界一定會從有序轉向無序，最終系統陷入混沌，並且過程不可逆。這引出一個頗有哲學意味的結論：事物一定會自發地向混亂、無序的方向發展。這種令人絕望的科學定律，帶給人大量悲觀的情緒。玄學不會有科學依據，在他看來，對抗這種悲觀情緒，玄學也是一種途徑和工具。
魔幻 2020 ，讓玄學有了 “ 用武之地 ” 。在朱曉輝看來，這是人們需要信心的小手段，而玄學經濟本是無根之水，商品價值最終會回歸於其真實價值。經濟活動究其根本是人的活動，回饋著人們對世界的理解，和對未來的期待。玄學經濟的影響時刻存在，但一定不會是經濟活動的主流聲音。年輕人的孤獨、苦悶、想要尋找寄託，就與中老年人要去拜佛、念經是一個道理，那些無法逃避的生活焦慮，需要不同形式的慰藉。也許，混沌一定程度上能夠戰勝現實，但混沌也只是偶爾逃避的窗口。
《虎嗅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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