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年諾貝爾經濟學獎 10/10 揭曉,由前美國聯準會(Fed)主席柏南奇(Ben Bernanke)與兩位美國學者戴蒙(Douglas W. Diamond)、迪布維格(Philip H. Dybvig)共同獲獎,表彰他們對研究銀行和金融危機的貢獻。聯準會前主席柏南奇(Bernanke)是誰?為什麼可以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柏南奇有哪些學術貢獻?柏南奇擔任聯準會主席期間,如何擺平次貸危機?讓我們一起來認識一下這位前美國聯準會主席的生平!
柏南奇是誰?
柏南奇是美國猶太裔經濟學家、也是 2022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曾任美國聯邦準備理事會主席。班・柏南奇(Ben Bernanke)1953 年 12 月 13 日出生於美國喬治亞州的奧古斯塔,在南卡羅來納州一個名叫狄龍的小村子長大。柏南奇於 1975 年從哈佛畢業。在此之後,他進入麻省理工學院繼續攻讀博士學位。在那裡,他在著名經濟學家斯坦利・費希爾(Stanley Fisher)的指導下系統學習了總體經濟理論。柏南奇本人的研究興趣主要是大蕭條,他的畢業論文研究的就是這個話題。
1979 年,柏南奇獲得了博士學位。此後,他進入了史丹佛大學擔任助理教授,並於 1983 年升為副教授。在史丹佛期間,柏南奇發表了一篇關於大蕭條的重要論文,這篇論文認為相比於貨幣供給的下降,金融系統的失靈是造成大蕭條的更本質原因。1985 年,柏南奇跳槽到了普林斯頓大學擔任教授。在那裡,他和自己的合作者一起完成了很多重要文章,其中就包括著名的 BGG 模型。從 1996 年開始,柏南奇擔任了普林斯頓大學的經濟系主任。
在任職期間,柏南奇禮賢下士,招來了很多優秀的經濟學家,強化了經濟系的科研和教學實力。例如,經濟學界著名的「大嘴」, 2008 年的諾貝爾獎得主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就是柏南奇任職期間力排眾議引進的,而他在柏南奇任職美國聯準會期間,卻成了其最堅定的批評者。
2002 年,柏南奇被小布希總統提名進入了美國聯準會擔任理事。 2006 年,他又接替了傳奇人物葛林斯潘出任了美國聯準會主席,直到 2014 年。卸任後,柏南奇進入了著名的智庫布魯金斯學會。現在,他是該學會的傑出研究員。
柏南奇的學術貢獻?
在學術研究上,柏南奇最大的貢獻有兩個:一是對 1929 年大蕭條的經濟史研究,二是對「金融加速器理論」的探討。在柏南奇之前,已經有很多著名學者對其給出了自己的解釋。例如,凱因斯主義者認為,大蕭條的產生源於有效需求不足,而貨幣主義者則認為,大蕭條源於貨幣供應量的崩潰。
柏南奇的解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視為是以上這些觀點的綜合。和貨幣主義者的觀點類似,柏南奇認為大蕭條的發生確實是源於流動性的緊縮,但造成這一切的根源卻是當時存在的金本位制度。正是金本位制度的固有缺陷導致了 20 世紀 30 年代的黃金盈餘國對黃金流入進行沖銷,從而引發了貨幣收緊。而這種貨幣的緊縮又透過金本位制度傳導到了整個世界。
柏南奇在書中援引了大量的事實和數據,說明了越早放棄金本位制的國家,從大蕭條中復甦越快,從而反證了金本位制度的存在乃是大蕭條的根源。當然,除了需求方的因素外,柏南奇也討論了供給因素的影響。在書中,他著重分析了薪資剛性的重要性。他認為,由於民眾對政府的巨大壓力,政府不得不透過行政政策維持一個較高的名義薪資,而這顯然會造成更多失業,讓大蕭條持續更久。
金融加速器理論是什麼?
由於對大蕭條有深入研究,相比於同期的總體經濟學家,柏南奇更加清晰地認識到了金融因素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而他的「金融加速器」 (financial accelerator)理論就是這種關注的體現。
金融加速器,顧名思義,就是金融系統對於衝擊的放大和加強作用。在 1989 年發表的論文《代理成本、淨值與經濟波動》(Agency costs, collateral, and business fluctuations)中,柏南奇和他的合作者馬克・格特勒(Mark Gertler)一起討論了這個問題。在柏南奇之前,莫迪利安尼和米勒曾提出過一個融資結構無關的理論,也就是著名的 MM 定理。根據 MM 定理,如果金融市場是完美的,那麼企業的投資行為就不會受到融資結構的影響,其價值也會獨立於融資結構。柏南奇和格特勒認為,在現實中,這個假說顯然不成立。
現實中,金融市場是不完全的,因而外部融資的代理成本會高於內部融資。在這種情況下,企業的投資就會受到企業資產負債狀況的影響。充足的現金流量和高資產淨值會從兩個渠道影響投資。直接的,它本身就可以構成內部融資的來源,從而激發企業的投資意願。間接的,它還可以為企業提供更多抵押品,從而減少外部融資成本。
當企業受到衝擊時,其現金流和淨值當然會受到影響,而這種影響本身又會進一步放大衝擊的效用,由此,金融市場對衝擊的放大效應就出現了。在柏南奇看來,金融越不完美,代理成本越高,這種放大效應就越明顯。而代理成本本身是反週期的,因此它就會延長週期,造成週期的放大。
BGG 模型是什麼?
雖然「金融加速器」的基本思想出現於 1989 年的論文,但它成為一個名詞正式出現卻是在 1996 年與格特勒,以及西蒙・吉爾切菲斯特(Simon Gilchfist)合作的論文《金融加速器與安全投資轉移》(The Financial Accelerator and the Flight to Quality)中。此後,三位作者又在 1999 年的論文《一個數量化商業週期框架中的金融加速器》(The Financial Accelerator in a Quantitative Business Cycle Framework)中對這個思想進行了更為嚴格的模型表述。由於三位作者的名字首字母分別為B、G、G,因此這個模型經常被稱為是 BGG 模型。
在 BGG 模型中,金融加速器效應被融入到了新凱因斯主義的模型中。它清晰地告訴人們,在整個總體經濟中,經濟衝擊是怎樣透過金融市場放大的,而金融市場的效率又是如何影響金融加速器的大小的。除此之外, BGG 模型還為央行的干預提供了更為堅實的理論基礎。
在傳統的凱因斯主義框架中,央行對於經濟的影響主要是透過利率對於實際收入的影響來實現的——當利率更低時,人們的實際收入就會更高,因而有效需求就可以更大。而考慮了金融加速器效應後,利率對於經濟的作用渠道就更多了:當利率降低時,企業的淨值將會增高,這會有助於增加企業的淨資產,減少企業的融資成本,進而會導致企業投資的增加。顯然,這個發現對於日後柏南奇作為美國聯準會主席應對金融危機有很大的啟發作用。
柏南奇加入聯準會初期
2002 年初的一天,正在學校辦公的柏南奇接到了一個來自華盛頓的電話。電話的那頭是時任美國總統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的格倫・哈伯德(Glenn Hubbard)。他代表總統小布希總統詢問柏南奇,是否有興趣改變一下現狀,走出學校,去為美國聯準會工作。
接到這個邀請後,柏南奇猶豫了。對於他這樣一個久居象牙塔中的人來說,為聯準會工作將意味著放棄很多東西:他將遠離他熟悉的教學和科學研究,辭掉剛剛擔任不久的《美國經濟評論》的主編(《美國經濟評論》是經濟學界影響最大的雜誌,對於經濟學者來說,擔任該刊的主編是一個極高的榮譽),甚至自己的女兒都要離開她的朋友,跟自己轉學到華盛頓去。不過,作為一個總體經濟學家,學以致用的衝動最終說服他說服了自己,於是他向哈伯德回應,願意去華盛頓「參加面試」。
這場「面試」進行得十分輕鬆愉快。在詢問了柏南奇幾個問題後,小布希總統總統就認定他是擔任美國聯準會理事的合適人選。在經過了一些例行的審核之後,小布希總統於 5 月正式提名柏南奇。 8 月,柏南奇就在葛林斯潘的見證下,正式宣誓加入了美國聯準會。柏南奇加入美國聯準會時,正是美國經濟發展的好時期,但在那段時間裡,柏南奇卻一直過得不太開心。作為一名學者,他更像是美國聯準會裡的一個陌生人。
在貨幣大師葛林斯潘操刀的貨幣政策之下,經濟成長穩定,通貨膨脹平穩,從總體經濟學的角度看,所有的一切都很好。然而,作為一名研究大蕭條出身的專家,對經濟危機的憂慮卻總是縈繞在柏南奇的腦中。在對全國經濟學傢俱樂部的演講(這也是他加入聯準會後的第一次大眾演講)中,他表達了這個看法。他指出:儘管經濟正在復甦,但通貨緊縮和嚴重的經濟衰退依然可能出現,如果這樣的情況發生,聯準會應該對其有所應對。
不久之後,他又在兩次演講中重申了這一觀點。不過,當時的多數人對柏南奇的看法不以為然。事實上,當時不僅是普通人認為大蕭條絕不可能重來,甚至連多數經濟學家也持有類似的觀點。例如,理性預期學派的領軍人物、 1995 年諾貝爾獎得主羅伯特・盧卡斯(Robert Lucas)就在 2003 年的一次演講中公開宣稱:「經濟危機的核心已經被解決了」。
柏南奇擔任聯準會主席
2006 年,執掌美國聯準會長達十九年的傳奇人物葛林斯潘卸任,柏南奇被任命為了美國聯準會主席。在葛林斯潘掌舵美國聯準會時期,為了刺激經濟,一直採用低利率政策,這一政策在房地產市場上催生出了巨大的泡沫,這也催生了次級抵押貸款市場的迅速發展。
與此同時,葛林斯潘又奉行放任政策,對衍生品市場上的各種創新少有監管。在這樣的背景下,金融機構將蘊含巨大風險的次級貸款打包成各種金融產品進行出售,於是,產生於次貸市場的風險就瀰漫到了整個經濟圈裡。整個世界都已經鋪滿了火藥,就等火被點燃了。
就在柏南奇接棒葛林斯潘的同時,火被點燃了。從 2006 年的春季開始,市場預期發生改變,房地產價格開始出現下降,次貸違約現象開始出現。本來,這只不過是一個小火苗,市場自身的調節很快就能把它掐滅。不過,在各種衍生品、金融槓桿的助推之下,這個小火苗卻逐步變成了燎原的大火。到了 2007 年,次貸危機已經波及全世界,歐美股市全線暴跌,大批金融機構都出現了巨大的虧損,甚至有一些機構還瀕臨倒閉。雖然所有的禍根都是在葛林斯潘的任期內埋下的,但很不幸,柏南奇卻成了「接刀俠」。
儘管柏南奇一直都防備著危機,但遺憾的是,他並沒有預料到危機發生的確切方向。這當然不能怪他,事實上,在他接受的經濟學訓練中,金融只在總體經濟中扮演了一個非常不起眼的角色,即使他的 BGG 模型都被人認為言過其實。但在真實世界中,金融創新的發展,尤其是金融衍生品的複雜程度卻遠遠超出了象牙塔內那些學者的想像,憑藉標準的經濟學訓練,即使能夠預感到危機,也難以找到危機的位置。
幸運的是,經濟學訓練雖然沒有讓柏南奇可以先知先覺,防患未然,卻足以讓他在危機發生的時候不至於驚慌失措。面對金融市場的全線告急,流動性的迅速枯竭,他很快認識到,其實整個市場的金融風險主要集中在幾家關鍵的金融仲介機構身上,正是它們的告急導致恐慌和擠兌。
因此,要想拯救整個金融市場,就必須對這些金融機構提供流動性,以保證它們能夠在危機中挺住。在這種信念之下,他說服並帶領聯準會,制定並實施了一系列對於關鍵機構的救助計劃。從後來的發展看,這些救助對於穩住金融市場,遏止金融風險的蔓延是十分重要的。
然而,這些金融措施雖然幫助金融市場挺過了危機,卻把柏南奇本人推到浪尖之上。柏南奇的方案是針對關鍵金融機構,這個方案讓他裡外不是人——主張強干預的人認為,柏南奇這種做法太過縮手縮腳,使得危機難以被迅速遏止;而主張自由放任的人則認為,柏南奇主張援助那些貪婪的大型金融機構完全是對市場的扭曲,這種做法很可能在未來助長它們的道德風險。在當時,柏南奇一定有著極為巨大的心理壓力。事實上,他本人在製定這些救助方案時,心裡就充滿了掙扎。作為一名學者,他是信仰自由市場,痛恨那些利用市場牟利的金融寡頭的,但在當時的環境下,他卻不得不去拯救那些自作自受的金融寡頭。
次貸風暴後,柏南奇如何復甦經濟?
危機來得很猛,但去得也比較快。不久之後,金融市場上的混亂基本結束了,但是,柏南奇卻並沒有因此而能夠輕鬆。當危機過去後,下面要做的就是經濟復甦。但怎麼推動這一切呢?當時,主流的觀點是實行寬鬆的貨幣政策,保持一個較高的通膨率,直到經濟成長和就業恢復。包括美國聯準會副主席(同時也是後來的主席)葉倫(Janet Yellen)、芝加哥聯準會主席 Charles Evans、紐約聯準會主席 William Dudley 在內的巨頭們都支持這種方案。
不過,作為一名優秀的貨幣經濟學家,柏南奇對這種激進的方案卻很猶豫。他當然知道,寬鬆的貨幣政策會更利於成長,但他也深知,通膨就像是毒品,一旦用上了就很難停下來,而這對於經濟的傷害可能是十分致命的。在綜合考慮了經濟成長和物價穩定這兩個目標之後,柏南奇選擇了比較中庸的道路,透過量化寬鬆,把通膨維持在了一個相對溫和的位置。
顯然,這個方案又遭遇了大量的責難。干預派指責這過於謹小慎微了。比如,那位由柏南奇親自招入普林斯頓的「大嘴」克魯格曼就公開在自己的社群上批判柏南奇治下的美國聯準會展現出「可恥的」消極態度,而柏南奇本人則被其斥為是「軟骨頭」。與此同時,自由放任的支持者則批評柏南奇用貨幣政策扭曲了經濟的自我調節。例如,經濟史學者 Allan Meltzer 就認為當時困擾美國的高失業率並不是貨幣問題,柏南奇試圖用貨幣政策去調節經濟其實是在做超出能力範圍的事。
柏南奇連任聯準會主席
2010 年時,柏南奇任美國聯準會主席滿一屆,在參議院審議其連任申請時,得票是 70 比 30 ,而葛林斯潘在上一次連任時,得票則是 89 比 4 。兩相對比之下,就可以看到這位幫助美國度過了最困難時刻的英雄到底有多麼備受爭議。在第二個任期,柏南奇的主要任務依然是在通貨膨脹與經濟成長這兩個目標之間走鋼絲。為了兼顧這個目標,他一邊小心翼翼地制定著量化寬鬆政策,一方面又仔細地評估著經濟狀況,以求在合適的時候退出量化寬鬆。
然而,柏南奇並沒有在自己的任期內結束量化寬鬆。 2014 年 1 月,柏南奇任期任滿,如何在兩個目標之間走鋼絲的任務從交棒給了他的繼任者葉倫。值得慶幸的是,在柏南奇卸任前,美國的經濟狀況已經出現了明顯好轉,社會上對其的評價也開始改善。路透社曾在 2013 年底對金融分析師進行了一次調查,讓他們給柏南奇的任職表現打分,結果顯示,在 10 分的總分中,分析師們打出的平均分為 8 分。
柏南奇卸任聯準會,加入美國智庫
當柏南奇從美國聯準會主席的位置上退下後,他終於可以回到學術界,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來觀察聯準會、觀察經濟了。他選擇加入了美國著名的智庫布魯金斯學會,出任傑出研究員。有意思的是,他為自己選擇的研究話題依然是「從大蕭條中促進經濟強勁復甦」。
最近一次關於他的消息, 4 月份時關於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的一個討論會。柏南奇在討論中指出,目前的疫情和大蕭條是本質不同的,前者源於實體經濟,而後者則源於金融市場,然後傳導到實體經濟。在他看來,只要保持好金融體系的運作,那麼疫情的影響就是短暫的,疫情一結束,經濟就可以迅速恢復。柏南奇的這個預測會準確嗎?現在要下結論恐怕還為時過早。不過,從柏南奇本人的經歷,我們或許可以看到,對於危機的預判固然重要,但更為重要的應該是正確的行動。
正如他所說過的:「散兵坑裡沒有無神論者,金融危機中沒有空想家!」
《虎嗅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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